这间屋子旁人进不得,这也是戚玉台能安心在此服散的原因,毕竟他来此地不敢惊动府中护卫,只带了贴身小厮,万一服至一半有外人闯进,实在麻烦不小上回那个商人之妇就是这样闯进来的,好在对方身份微贱,没出什么大事。
进来的却不是拿酒的美人。
榻上美人颤巍巍支起身,紧了紧身上衣衫,泪痕未净,拿帕子匆匆擦了擦脸,跌跌撞撞出去了。戚玉台仍倚着榻,将剩下残酒一气倒进喉咙里,舒服喟叹了一声。
“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
一个时辰前他才经过胭脂胡同,卖小食的摊贩都已驱走,怎么还是起了火?
早下差的美梦即刻泡汤,申奉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着巡铺们又赶了回来。
屋中二人正在里间扭打,并未察觉外头异状。
戚玉台被这人抓着,对方身上挂了香球,离得近了,顿觉一丝异香钻入囟门。那香若一条百足蜈蚣,酥酥麻麻往他脑子里爬过,使他眼睛发红,原本三分的怒气陡然变作十分,只恨不得把这人打死。
墙上的美人默默流泪,双眉紧颦。
寒食散是禁物,一散难求,戚清差了人盯着他,清河街的酒楼掌柜的但凡见了他总要和府上通气。若去别的地方逍遥,被戚清禁了财权的他没了银子也寸步难行。
……
今日趁着戚清入宫未归,戚玉台黄昏时分就来到丰乐楼,轻车熟路地来到最里头那间“惊蛰”暖阁。
见里面有人,这男人脸色一变:“你是谁?”
他自做这个太师府公子,从小到大,旁人待他都万分客气。皇亲国戚见着他也要给父亲几分薄面,更勿用提这样身份寻常之人。
来人是个身穿蜜色锦缎绸袍的中年男人,腰佩金玉,手摇折扇,拇指上一颗偌大的翠玉扳指,是盛京商行里最熟悉的富商打扮。
不曾想富商竟有几分灵活,一下子侧过身去,烛台砸在地上,“哐啷”一声响。男人动了怒,一把抓住戚玉台的脑袋往墙上碰。
迷迷糊糊的感觉又上来了,戚玉台眯着眼睛,正又要去取面前最后一坛“碧光”时,门外忽而又响起脚步声。
“倒挺快。”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去拿酒盏。
他记得当日也是在这间屋,同样的珠灯,同样的织毯,他迷迷糊糊中看清了女子的脸,是张十分标致白净的脸,秀美动人,一双秋水剪瞳惊恐地望着他,她踢他打他,可那点力气在成年男子面前不值一提,他把她压在榻上,逼着她看墙上那副挂着的美人赏春图……
两月前……
戚玉台昏昏沉沉中注意到此,见状一指画卷:“什么时候换的这画儿?”
戚玉台头一遭受此等羞辱,登时大怒。从前在外头因着忌讳父亲的关系总要克制几分脾性,今日护卫不在,小厮不在,又刚刚服过散,余劲未消,只觉浑身上下的血一气往头上涌,劈手抓起一只烛台砸向面前人。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脊背碰到身后窗户,转身想拉开木窗呼救,手抓到窗户边缘,却如窗外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怎么也推不开。
“碧光”是丰乐楼的名酒,形如碧玉,醴郁芬香。用“碧光”送着服散,令人脚下生云,飘飘欲仙,戚玉台很喜欢。
好在他有位大方的好妹妹,戚华楹前些日子给他的那一笔银票,足以令他在丰乐楼逍遥好几回。
直到对方挣扎渐渐平息下来,屋中只有细弱呼吸声,画上美人垂着头,哀愁凄婉地盯着屋中一切,细雨潺潺如丝。
他正在外巡逻,都已巡到城中,正盘算着都今日已过子时都没火事,可以早点回家歇息,谁知交代的话才说到一半,望火楼那边就有人来传信,说胭脂胡同起火了。
近几次却不同,隐隐有成瘾之态。细究起来他半月前才服食过一次,不过半月就又忍不住了。且这药散服食起来也与从前略有差异,更让人痛快淋漓,沉迷不可脱离。
气怒相激下,戚玉台一拍桌子站起身,他才服食过散,脑子不甚清晰,晃了一晃方才站稳,指着对方道:“好大口气,你可知道我是谁?”
申奉应目光一凝,随即骇然变色。
“有人!”
这楼阁最上一层,还有没能逃出来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疯子
“咳咳咳”
屋内滚滚浓烟。
戚玉台捂着口鼻,慌忙看向四周。
火势刚起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只顾和眼前人扭打,等他察觉时,火苗已经很大了。
丰乐楼客房里四处悬挂樱桃色布幔纱帐,所谓“流苏斗帐香烟起,云木屏风烛影深”,然而此刻纱帐被火光一舔,轰然一阵巨响,只使人心中更加绝望。
与他扭打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他被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偏偏窗户打不开,门前火势又大,他出不去,也逃不开。
服用寒食散的热意与激荡早已从身上尽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谁知画眉的主人却不卖。
男人的哭号听起来虚伪又可笑。
烈火烧天,飞灰遮目。
与岳丈住在一家的男人本就少见,何况是死了妻子的鳏夫,除非有利可图。然而杨翁一家穷得令人发笑,看不出任何值得留恋之处,只能说明此人无能穷困更胜杨家。
身后护卫拥上,紧接着一声闷响,四周重归寂静。
那幅取代了他喜欢的美人垂泪图、看起来不怎么令人舒适的惊蛰春雷画被火燎了一半,绢页卷曲,却似梨园幕布,徐徐升起,露出下头另一番景象来。
他这样想着,站起身往外走,才一转身,忽然听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护卫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戚玉台没喝那杯茶,只抬头环顾四周。
戚玉台盘算着,等杨翁家的事过了,再过段日子,找个人将杨大郎也一并处理掉。无依无靠的穷凶极恶之徒,难免因贪婪生出恶心,威胁、勒索……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杨翁家除了六十岁的杨翁,还有他同样年迈的妻子,他儿子生来脑子有些问题,只能做些简单活计,自己起居尚要人照料,还有一女儿,前两年也病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