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委屈,甚至想要大声质问裴行舟,可想到之前那些事,再想到两人悬殊的地位,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老板要开你,你能说什么?你配说什么?

大飞又不是不给 N+1,一切都合法。

人家 gank 了几天商战,累得头晕眼花,还不忘大老远找人给你排断头饭,还给你带回来,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你该知足了。

那厢,裴行舟也有些愣神。

他似乎没想到徐晓柒是这个反应,这个平时镇定冷面到极点的男人,第一次有了些手足无措。

但老板毕竟是老板。裴行舟很快便定下了神,他沉吟片刻:“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不然呢,”徐晓柒没精打采地说,此刻她完全没心情再组织符合尊卑秩序的语言了,“您专门翻我当时填的入职表,还给我面包,不就是想开了我吗?”

“……”

“裴总,我想给你说点心里话,”徐晓柒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裴行舟黑曜石般的瞳孔。她也不给对方回应的时间,一股脑将憋不住的都倒了出来,“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天我在大群里错发的其实是我自己的小说。”

“电话里我说当编辑是我的梦想,也是骗你的。我到飞翔阅读当编辑是因为我喜欢写小说,我想写好,我想多接触各类优秀的作者,向他们学习、取经。”

“我还在那天晚上迁怒了你。对不起。无论是对我的小说,还是对我的行为,您都没说过一句错话。它们不好听,但都是对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逃避自己的失败。

徐晓柒说不下去了。

她本来只是想好好说点实话。这段时间,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而且裴行舟对她也真不坏。于情于理,她都需要给他一个交代。

可硬着心肠解剖自己到最后,她还是疼得下不去刀了。

“当然我是很喜欢公司的,”徐晓柒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轻松的笑容,“这也是实话。公司氛围很好,同事也超 nice。”

“我不想当编辑,是因为我始终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一边是个 loser,一边又不断为别人的成功助力,不甘心自己天赋平平,而他们都天才绝顶。但如果抛开我的执念,嗯……其实给别人当伯乐,真的挺快乐的。”

裴行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清瘦的身材,苍白的脸颊,垂顺的黑色长发。认真打理过的齐刘海厚厚地盖住眉毛及以上,配合着那副细黑框眼镜,似乎在努力给人一种乖顺而隐于尘烟的感觉。

这也许是她想要的。

可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琥珀色瞳眸,仍旧是那么熠熠生辉。再疲倦,里面的光也倔强地亮着,压也压不住,抹也抹不去。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裴行舟终于开口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徐晓柒愣了一下,笑了,“该考研考研吧。嗯,如果考不上,就再找个班上。”

“不写小说了?”

“裴总,我都写十多年了。”徐晓柒叹了口气,“从初中开始就写,大学四年至今,一天没停过。说句难听话,我要写得好,早就写出来了。南墙撞了这么多年,不该回头吗?”

裴行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敛下眸,睫毛如羽毛般扇动,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好一会儿:“其实,我没有看过你的入职表。”

咦?

裴行舟淡淡地笑了,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轻唤:“徐老六。”

“……”徐晓柒无奈了,她第 N 次纠正,“裴总,我叫徐晓柒……”

“徐老六是你在大学联刊时每次都用的笔名,”裴行舟打断她,“你怎么这都忘了?”

徐晓柒愣住了。

“第五期第 89 页的重磅新星栏,印有你的照片。我在办公室见到你第一面就认出你了。给你买你 X-高山的椰蓉脏脏包,是因为你在联刊上发表的每一篇小说中,只要是都市背景的,主角都喜欢吃这款面包,无一例外。”

“以及”

“我是联刊总顾问,拥有每一期选文的最终决定权,”裴行舟微微一笑,眼睛里划过一丝揶揄,“你说你写的不好,你的意思是,我的审美有问题?”

徐晓柒不敢置信地看向裴行舟。

“你先回去吧,”这是裴行舟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夕阳快要升起了。”

因为夕阳快要升起了。

这是她在最后一期联刊上发表小说的最后一句话。

徐晓柒如触电般浑身发抖,过往的记忆在刹那间全部回笼,书页被合上,沉重得她说不出话。

而说出这句话裴行舟,已经回到办公桌前落座。他打开文件夹,回归到工作状态,淡然而无情。

……

……

回到工位上,徐晓柒还久久处于震撼之中。

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期。

那时北京几个高校的学生合作,搞了个文学联社,定期举办笔会。说不拘一格降人才,欢迎各类作品到场切磋。

那时还是大一新生的她,颠颠儿地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言情小说去了笔会,一去就傻眼了:大家要么交的是诗歌,要么是严肃小说。自己混迹其中,就像是野鸭混进了天鹅群,实在格格不入。他们也确实对她的作品兴致寥寥,一场下来根本没人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