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喻婵的脑子又变得乱糟糟的,千丝万缕的线头融成一团麻,没有条理,没有头绪。

不用他亲口说出来,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她最知道,什么叫做知趣。

“学长,”她木着一张脸,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程堰被喻婵眼里闪烁的水光烫得心口微疼,骂了句自己不是个东西,收起眼里的调笑和轻慢,拦住要离开的喻婵,声线郑重且认真:“我……对不起。”

“本来这话早就该说的,但是在手机上说总觉得懈怠了你,而且既然是要道歉,总得给当事人一个出气的机会,这才就这么拖到了今天。喻婵,那天在实验室,我很抱歉说了那些混蛋话,它们并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喻婵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收到关于那件事的道歉。这句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那一瞬间,之前因此产生的所有悲伤和挣扎,都有了一个合理宣泄的出口。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旅人,终于在体力耗尽的最后一刻前,看到了熹微的光。心里某根一直绷着的弦,悄无声息地松了。

“一!”

远处的倒数结束。

海滩上的巨大篝火瞬间点燃,橙黄色的火光映亮了所有人的脸,大家手拉着手,绕着篝火唱歌跳舞,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加入进来,组成了能照亮黑夜的热情火花。

喻婵从篝火上拉回注意力,惊鸿一瞥,在程堰的眼睛里看到了细碎的银河。见她看过来,他勾唇浅笑,让人十足心动。

她闭上眼睛理了理心里的情绪,对于程堰刚刚的问题,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应了句:“嗯。”

程堰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她的回答,眼里的意味似笑非笑,人群中的第二波热浪停下来的时候,他忽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喻婵点头答应,总觉得程堰接下来要讲的,是件很重要的事。

“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被父母哥哥娇惯着长大,再加上家里有点积蓄,养成了她肆意妄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兴趣来了的时候,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

“大概,”程堰顿了顿,“你可以想象一下尤利娅的样子,比她再任性娇纵十倍吧。”

这个比喻实在生动,喻婵脑子里瞬间就有了画面。

“某一天,她去海边参加篝火晚会,在那认识了个坐在人群之外抱着画板的小画家。她的圈子里大多都是些满嘴金融指数的富二代,或者就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这种忧郁的艺术家类型反而是第一次见。她觉得新鲜又稀奇,和画家在海滩一角聊了一整晚。”

“然后,就是俗套的一见钟情。她和画家就此坠入爱河,两个人度过了如胶似漆的热恋期,矛盾也逐渐出现。画家喜欢温婉端庄的女人,但是她太跳脱了,就像一团抓不住的火焰。”

“为了画家,也为了她的爱情,她脱下了赛车服,扔掉了滑雪板,穿上以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淑女裙,一步一步变成了画家最喜欢的样子。”

讲这些的时候,程堰的眼睛始终落在人群里,他似乎正在透过那些喧闹的表象,思念一个很远很远的人。

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认识的人吗?

“变得温柔贤淑之后,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女孩以为,只要她牺牲一下,变成画家喜欢的样子,就能把握住他永恒的爱,就能和心上人天长地久。”

“可是婚后的现实和幻想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画家借着她家里的名气和财力飞黄腾达之后,就开始对她冷暴力,打压她的自信,洗脑她只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女人。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都是和睦的恩爱夫妻,画家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范丈夫。没人知道,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喻婵的心猛地揪成一团,本以为这是个老套但美满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故事的走向居然如此可怕。人心难测,谁都没办法预料到,枕边人会是这种披着羊皮的狼,每时每刻想的,居然是怎么弄疯自己。

这种感觉,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经细思极恐,浑身发冷了。更不用说,故事的主角,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她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脱离苦海,从丈夫的精神控制中摆脱出来……

忽然,喻婵心里划过一道闪电,大脑仿佛被雷劈过,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极力想否认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是她想的那个人,程堰的母亲温柔知性,传言里见过她的人,都夸她端庄优雅,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画中美人。

哪怕所有细节都对得上,这些大概都只是巧合。

她心惊胆战地看向程堰:“学长,那个女孩,现在还好吗?”

这话问出去之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见到程堰眼睛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将他禁锢在阴影里,如同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肆意横行。

不需要回答,她已经知道故事的最终答案了。

女孩最后自杀身亡,葬在了远离故土的墓园里。形单影只,身侧只有孤山苦水相伴。

她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高中同学们明明都说,程堰的母亲温柔清雅,说她家世显赫,爱情美满,是大家都羡慕的人生赢家。

谁都不知道,撕掉表面那层岁月静好之后,真正的现实,居然是这样血淋淋的残酷。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结婚之前,程堰的母亲竟是个离经叛道的千金小姐,她开赛车,玩直升机滑雪,坦坦荡荡爱人,轰轰烈烈做事,自由如绕过山涧的风,热烈如天边的晨曦。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硬生生变成了油画里的模样。那样的她,虽然依旧很美,却像一只美丽的飞鸟,被禁锢在滴落的松油里,燃烧血泪,化作供人赏玩的琥珀。

画那幅画的人,到底有没有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如果见过的话,他画出那样的她,又是什么居心呢?

喻婵不敢深想,仅仅是这么听着,就忍不住为她的命运感到惋惜。比看不见花开更残忍的,是眼睁睁看着一朵绚烂的花枯萎。

“学长……对不起。”

程堰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火光下,两人的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海腥味,与松木燃烧后的松香混杂,让人昏昏欲睡。

他轻笑着,声线再次慵懒随性起来:“你说对不起干什么,这故事明明是我起的头,是真是假你都不知道,怎么就先道起歉了?这么乖啊”

最后一个字被他故意拉长,尾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路蹦蹦跳跳着,跑上喻婵的心口。

喻婵忽然觉得嘴巴很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抿着嘴巴小声说:“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程堰眼角带笑,从旁边的果篮里掏出一只橘子,拨开递给喻婵,“真假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为了任何人失去自我,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没必要为了任何人的审美,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像这只橘子,它不需要变成苹果,也会有人喜欢。”

“这也是那天我的本意,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人,才忽然换了风格。但是那会儿我犯浑,没说人话,不管怎么说,都让你伤心了,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打我骂我出气都可以,哥哥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眯起桃花眼,曲起指尖,在喻婵耳边打了个响指,嘴角的笑轻佻散漫,仿佛刚刚的悲伤和思虑,都是篝火照出来的重影,如影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