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陆熠看着她就笑了。
“苏韫,或许没告诉过你,我还有一个名字。”陆熠自嘲地勾唇,望向山脚虚浮的景色,语气平淡,像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陆知津。”他低喃念了几句,讽刺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取的,久到我都忘了有多久没认过。陆知津,知津、知津、回头知返,佛指迷津。苦海无涯,是因为我罪孽深重吗,所以要放下屠刀成佛知返?”
“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所以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陆熠再次望向她,黝黑的瞳仁里微微颤动,“没有人可以审判我,谁都不能。”
他见不得那些过往,为什么出生是错,他连一切都是错?所以带着一副如同咒谚的名字,如何也无法摆脱。他真的罪孽深重吗?
望着面前人执拗的双眼,苏韫顿在原地,眨了几次眼睛,觉得脑仁涨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熠,从缅甸的雪山上,才一点一点揭开过往。时至今日也才忽然反应过来,或许,即便是拿到了一生所求的权力,陆熠也并非真的快乐,他其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陆熠恐怕早就已经深陷泥潭,回不了头了吧。
“陆熠。”抿了抿开始干涩的嘴巴,苏韫觉得劝他好像是徒劳,太混乱了,她只是又重复一遍,“陆熠。”
他们也曾站在不同的阵营,她见识过他虚伪卑劣的手段,他知道她薄情寡义的本事,所有人眼里,大概都会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足够疯魔,足够卑鄙,就应该相互祸害制箍,一同跌入地狱深渊。曾经,苏韫也是这样觉得,他们是会一起进地狱的。
可是站在这里,面对着陆熠认真的样子,一层层过往掀动,苏韫不可避免地想到沙尼的话,爱?因为爱所以恐惧困惑,这些情分,真的是因为爱吗。
红尘的欲海中,那些私念进犯来势汹汹,难以招架。所喧嚣尘世都像断了根,散去、飘零,勾成青丝蛛网束缚着想要叛逃的人,越挣扎,越收紧,渗入肌肤,透过心脏,如同锥心的细刺,密密麻麻疼到无法呼吸。
陆熠走到面前,抬手轻揉擦她湿润的脸颊:“为什么要哭,你在心疼我吗?”
他蓦地笑了,笑得十分好看:“苏韫,我很喜欢你为我心疼的样子。”
因为难得,所以分外珍贵。他轻柔地呵护着将人拥入怀中。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罢了。”想了想,苏韫觉得不对,又改口,“我只是觉得自己也很可怜。”越说越混乱,苏韫头一次口舌打结,到最后耷拉着脑袋。
其实,他们一样,从一开始,苏韫就清晰地认知到了。
“我知道。”
一句轻飘的话从头顶传来,苏韫分明听出了笑意。在笑什么呢?笑她的愚钝吗。
青烟燎燎,香火如同尘缘往事,消散空中。
0355 认罪
*
正式执行令下来那天,苏韫是在新闻上瞧见的,陆熠承诺了拦截那些公开的记者,也是真的做到了。
原本应该在监狱里待着的人,现在依旧安然无恙地呆在院子里。
新闻上,陆熠将所有自己洗罪的证据公开,摘除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这是陆熠向来雷厉风行的手段,想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让所有人信服。
苏韫剥了瓣橘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看。
新闻中的男人还是那身显眼军装,义正言辞道:“在所有的罪证查询完全确凿前,接下来的审理将会保守进行,有关过去军政府的受贿案、涉政案等等一同,一定会给民众一个看得见、满意的处理结果。”
会展中心许是站了些抗议者,有说好,也有反对派,陆熠虽有着先前高风亮节的牌匾,在闹了那么大一出丑闻过后还能走马上任,必然会引起反对的巨大声音。即便他已经无罪挣脱,也依旧无法完全平息民愤。
站在新闻会展外头的示威者高喊的声音传入厅内:“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说辞!一个缠满丑闻的军政府能给什么交代?你一定会包庇下来!”
“滚下台!滚下台!和萨普瓦一样滚下台!”
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士兵和警察围成一圈堵住进入会场的路,示威者们便隔着玻璃竖中指,甚至拿起手里的东西砸向士兵。
陈醉适时地下命令,驱逐一部分过激的抗议者。会场才终于安静不少。
内场的记者们被吸引了注意,等回神,都有丝尴尬。
但陆熠却面不改色,重新调整了一下鲜花台上的话麦,对着不断闪光灯的镜头庄重道:“最后处理的结果会进行公开处决,绝不存在包庇的行为,在此之前,希望大家能够平静地等待结果。”
“那么处理结果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有记者问。
陆熠回答:“没有确定的时间,目前是联合先前的受贿案一同受理,所以执行真正的审判时间会共同延迟。”
“会延迟多久?”
他低头看了眼稿子,上面的日期是四个月,他却改口:“半年。”
“这半年的时间,一定会将事情公正水落石出,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请安心地等待关注。”
说完,离场而去。只剩下记者们回味刚才的话。半年?其中真的不会有变数吗?所有人都在疑惑,但在那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下,他们必须要一个公平公正的合理答案。
回车上,车子没启动,陈醉抱歉道:“维安令下来了,原本已经平静了,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压都压不住,估计是特地蹲守了很久,抱歉二哥,下次一定会注意清场。”
“下次再有这样的乱象,拿你的脑袋是问。”
后座的男人卸下了那副威压,烦躁地揉捏着眉心。
陆熠这些天一直是这副疲态,只有回到院子里时才有些生气,但现在也回得少了,忙着跑劳处理新政府的党派,军政府中仍旧存在一些残余的旧部势力,这期间,陆熠需要一个个清算剔除,还得分神去解决苏韫这件事。光鲜亮丽的背后,一个人掰成两块用,常有书房彻夜不灭的情况。
有次,陈醉实在忍不住了,既然决定要处理,那就不要再心慈手软,何必要顾虑那么多,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方设法保苏韫?
记得陆熠是这样子回答的:“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这身皮,手里的权,有什么用?”
拿前程去保一个女人,那种执着不可,他只觉得看不懂。
半年,苏韫也听见了。摸了摸脸颊,有些想笑。还有半年的期限啊。
从新闻会场离开,陆熠前往文华东方。
这些天,拉育算是帮了不少力,要没他代表枢密阁站台发言,还真没那么容易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