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良久,有人忍不住了。
“你想说什么。”
苏韫才开口,“陆熠,人命对你来说算什么?”明明没有泡过海水,声音却像灌入了咸涩。很轻,她抬眸的动作夹杂着茫然,后退一步,“什么是真。”
几步的距离却像隔了一层迷雾。
“你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做的?”陆熠嗤声,没隐瞒,直白地对上她视线,“别傻了,忽视人命的可不是我。”
那些哀嚎、挣扎的画面寸寸烧着脑仁,陆熠到现在了也丝毫不愧。确实,事情并非他所策划,然而下令延缓救援的是他,将计就计的人也是他,用人命营造对自己得力的舆论也是他。
就连阿水……苏韫忽然觉得可笑,就连阿水也是他设下的谎言。
跳下海的最后一刻,阿水的话历历在目,她说对不起,用最简短的话,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将事情摊出。
原来、原来当时被困在呵叻府时,苏韫传出去的消息早就被篡改了。阿水是陆熠的人,更早之前,从一开始就挑准机会安插在她身边。他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机会,这个自由是基于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所以这些动作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就连怀孕一事,他演的比她还要入木三分,一切都是假象,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苏韫不可遏制地晃动身体,她气极了。
察觉不对劲,陆熠上前想扯住她胳膊,被苏韫推开。两个人距离拉近,温热的呼吸流出,苏韫才能感受到他像个流血的活人。
“陆熠,你这颗心是黑的。”她碰了碰他胸口,感受着起伏。苏韫看着他,“照镜子的时候,还分得清自己是什么面孔吗?”陆熠僵直一瞬,像被她的话触动,眼神倏然锐利。
苏韫缓慢接着说:“我看不清。”
这是在点哪一出呢?陆熠冷冷浮出笑,“苏韫,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没得到回答,只有溢出来的厌恶,他就好好想了想,歪头接近这张倔强可怜的面孔,“你这副样子,是觉得我可恨还是该死?别那么恨我,让人受不了。”
他笑得阴测。
“我和你不一样,和那些人也不一样。”苏韫嫌恶地眯眼,“我勉强是人,而你们都是畜生。”
清脆的拍掌声响起,这番激情的讨伐比以往长进不少,陆熠都忍不住鼓掌,“那又怎么样?你觉得我比那些人都该死?还是自己最纯良。你别忘了,天下乌鸦一样黑,这个权力场里,没有人做得到独善其身。”
他说的确实不错,她的手上染没染血呢?从入局开始,死去的所有人都是博弈里的败者,他们都不干净。
可即便如此,苏韫觉得自己相较起来,比陆熠好太多,最该死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
“我确实不够干净。”苏韫冷冷笑着,话锋一转,“陆熠,你晚上应该不做噩梦吧。”
“看见这样惨烈的画面,高枕无忧的你,不会梦见这些孩子来索命吧?”
等女人一字一句说完,陆熠霎时停下目光,凝视着这张张合的唇瓣,觉得很好笑。这是在,讽刺他。
所以他也配合,一笑,“冤有头债有主,该做噩梦的不是我。”顿住,他掐住苏韫的脸,半带威胁:“到现在我得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乖一点不好吗。”
苏韫太冲动了,字字句句都抖露出真相,而离真相越近的人越危险,陆熠必须要将她拉回正轨。
谁也没有明面上拆穿,彼此却心知肚明。
“人命对你来说算什么?”其实已经知道了,但苏韫还是执拗地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以前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最后发现答案是触目惊心的,到最后的结果不是早就已经袒露了吗?苏韫何尝不知。
很静,连呼吸都轻了。
人命?是个好问题。不过他暂时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苏韫这样爱钻牛角尖的女人,想多了会出事。他得把她掰正。
陆熠语气颇有几分认真:“苏韫,人不能太贪心,你不能要求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用最光彩的手段去赢,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只有摆在面前称心如意的利益。”
他寸寸打断她的理智。
苏韫看怪物一样看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话的真实性。
他说:“别钻牛角尖去找真相,什么是真相?能让民众平息怒意的结果,有人站出来承担祸端,就是真相。”
没有人会真正去深究救援为什么会迟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最后真的结果,能让你瞧见,放出来的消息,就是最终真相了。
苏韫身子垮下来。陆熠扶住她,“别想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很快就结束?苏韫森冷一笑,“好啊。”
扶着人儿进房间休息,吩咐完,门口多了几名驻守的安保,陆熠快步折回包厢宴会厅。
0233 刺激
厅内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众人,才看完一出惊天动地的“献祭门”事件,到底是那么多人命,一时气氛也低沉。
接受到陆熠从善如流的安排,他们算松了口气。后续流程一旦借助舆论,就会简单得多,现在韦布恩亲自上阵查处,消息刻意一出,明天必然轰动。
而他则需要借助枢密阁的能力。
社会一旦动荡不安,枢密阁的作用无疑占了三分之一,政府、再是军队维护。一个黑点重重的总理,是需要接受审判的,等社会舆论哗然,传到上面,执政党无能且混乱,王室将出面代权干政,枢密阁就是那把剑。
陆熠正是要借这把剑,明面斩一斩赛卡,实则敲山震虎,撕扯剥离他背后的太子党一派。
巴颂酒醒了七七八八,听完了陆熠的话,权衡利弊后,理所应当地要在日后献利。他点头,“这一出,普南敦必然会捞一捞,他赛卡毕竟还是个角色,恐怕也没办法真正摁死。”
“不需要一击致命。”
“嗯?”拉育看过来。
“这次只是一个抛出去的鼠夹,赛卡踩了,还有力气走,可是”陆熠缓慢地笑,“一个鼠夹怎么会让人死呢?”
抿酒的动作停了,迪普希审视他接下来的话。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直接死,一只老鼠浪费一个鼠夹,太浪费,不如拖着,让他放松警惕,暗伏下一场一网打尽的局。”
明白了。是想用这一道伤口来耗赛卡的血,留一个喘息的机会,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就算是到最后赛卡真的被舆论所向,下了台,位置空出来也难保一场争夺的腥风血雨。不如让他先坐着,有了把柄,下一场想再掀动是轻而易举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要的就是一点一点剥离,最后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