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迦罗轻轻放下黄金禅杖,在他身边盘膝坐下,双手合十,低低以梵语念起了往生超度经文。

严惟洲定定望着帝后棺椁,想到昔日仇怨杀戮,因缘际会,无常为常,于是垂眸行了一礼,飘然而出,回到宫殿之上。

耳听得哭泣声、诵经声从寝室朦朦胧胧不断传来,他静静游目四顾,忽见那边八宝柜上有一只药箱,走近开箱视之,箱中各色丸药膏方齐备,其中一只漆盒上贴着一张红签,写着“御内竹荷生肌粉”。

严惟洲想着方云漪臂上刮鳞之伤,拿出漆盒,打开一看,满满一盒碧色药粉散发着淡淡药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鼻喉舒畅。

严惟洲左手摸向腰间长剑,拇指将宝剑推出三寸,指腹在剑刃上轻轻一摁,立即划破一道血痕。严惟洲取了一点药粉涂抹在伤痕上,十分清凉舒适,不一会儿就止住了血。龙帝陪葬之物,果是灵验奇药。

又过了片刻,寝殿内哭声渐息,东迦罗低声安慰了方云漪几句,两人走了出来。严惟洲问道:“好了么?”

方云漪一双眼睛水红红的,点了点头。

严惟洲将漆盒送到他面前,说道:“这是你父皇陪葬的生肌药粉,你刚刚在水里游了许久,手臂也该上药了。”

方云漪笑了笑,说道:“原来你挂记着我的伤。只是这药都十多年了,只恐失了药力。”

严惟洲也不提自己亲自试过药,淡淡说道:“最多是没有效用,也无什么坏处,但试无妨。”东迦罗附和道:“严掌门此言甚是。”

方云漪的臂伤在水中一泡,创口湿漉漉的确实不太适意,只是他知道三人身上都无对症伤药,提出来也是徒增忧虑,自己索性不去多想罢了,当下也就答应了。

严惟洲托着漆盒,方云漪取了些药粉,自行涂在伤口之上,一阵清凉之后,伤口再无任何不适,笑道:“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严惟洲顺手把漆盒塞入方云漪衣襟中。

方云漪踟蹰道:“我就这么拿走父亲墓中宝物,似乎……似乎有些不孝罢?”

东迦罗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自身才是不孝。龙帝龙后在天有灵,必定千万个愿意你拿着呢。”

方云漪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敢乱翻殿内物事,此刻拿了药粉,手脚也就不再十分顾忌,四下里碰碰摸摸,心道:“我父母生前必然也摸过这些物事。物在人亡,好伤感也。”

只见案上独独放着一本薄薄的古籍,封面画着龙族图腾,心道:“不知是什么书,兴许还有父母亲笔,观字如观人,我且读一读。”顺手翻开,一看之下,万万料不到书上字字句句都无比熟悉,提头知尾,熟极而流,不由得惊呼道:“这是……龙华神功!”

东迦罗奇道:“这是龙华神功的秘籍么?”

方云漪又看了几眼,抬头笑道:“不错,龙族过去曾将龙华神功传给蛇族,闵伯父又转授于我。可惜小龙山只有总纲心法,并无具体运气的法门。今日看见龙族的原典,总算可以弥补一大缺漏。”

东迦罗笑道:“方才在上头的时候,我就说不如到地宫走一遭,果然有神奇遇合。”

严惟洲冷冷说道:“东禅师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若是方才听了严惟洲的不下来,可不是要误了龙太子终身?”

方云漪吃吃笑道:“那也没有对错之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谁也难料来日。”

东迦罗说道:“云儿,你快看看后面有无记载运气法门。”

无论是妖族人族谁家谁派,但凡是精深内功,除了最核心的心法,必然还配有一套运气法门,否则体内徒然积蓄无穷雄厚真气,却不知如何搬运周天,如何以气驭体,那也就难以淋漓尽致地施展威力了。

方云漪精神一振,迅速往后翻阅。东迦罗凝视着他面容,却见他脸上惊喜之色,渐渐变为迷惘不解,翻到最后一页,方云漪微微一怔,似乎不相信就此没了,又倒回去重新翻阅。

东迦罗关切问道:“怎么?难道这本古籍记载不全么?”

方云漪搔了搔头,说道:“这本古籍上半部讲的是龙华神功心法,与小龙山流传至今的秘籍相差仿佛,下半部却无相应的运气法门,而是接了一套外门剑法。”

东迦罗沉吟道:“怎么会是剑法?”严惟洲说道:“你不是看错了罢?”

方云漪说道:“难道我不识字?”翻到中间一页指给严惟洲瞧,说道:“你瞧,上面是不是白纸黑字写着‘玄皇天龙剑’?”唰拉拉又往后速翻,说道:“这门剑法一共有三十二招,每一招又有十来种变式,又有剑招口诀,又有小人图形,难道不是剑谱?”

严惟洲闪电般转开目光,扭头看向别处,蹙眉道:“你龙族家传武学,我怎么能看的?你快收起来。”

方云漪说道:“东禅师,你看一看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然而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偷看别派武功,东迦罗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云儿,你自看自学就是。我料得龙帝陵寝之中,绝不会放一本缺页漏字的秘籍,其中必有深意。不如你先把这套剑法强记下来,来日再向闵族长请教。”

严惟洲说道:“要是记不住,索性也夹带出去。”

方云漪说道:“这古籍是孤本,如今时局不稳,带到外面若有流荡遗失,我就万死莫赎了,还是记在心里稳妥。”

严惟洲说道:“难得见你如此上进练武。”

方云漪笑道:“我听了你老人家的话,从此奋发图强,还不好吗?”

于是东、严到殿外回避等候,方云漪独个儿坐读剑谱。

方才匆匆一读还不觉什么,此刻一招一式慢慢读将下来,但觉这玄皇天龙剑法磅礴驰骋,锋芒飞扬,每招剑意都取自飞龙冲天的昂扬姿态,又经龙族历代高手千锤百炼,延伸出种种神奇变招,非得配以精纯充沛的内功根基才能驾驭,实为外人难以想象的剑法境界。

若说方传蔼的醉翁剑法悠游恣意,潇洒不羁,是为山中高士;那么这玄皇天龙剑法雄健威赫,大道堂堂,正是至尊王者。

方云漪本来只图死记硬背,不求甚解,但任何练武之人,看到这等耳目一新的高明剑法,岂能不欢喜惊叹?

方云漪越看越是惊心动魄,心想:“原来如此,这门剑法就是运气法门!龙华神功配以玄黄天龙剑,修炼到巅峰之处,竟有恁大威力。”

他热血沸腾,实难抑制,忍不住站起身来,照着剑谱挥手踢腿,从第一招开始,尽情比划起来。

他脑中所想全是书上妙着,全然忘却了自己仍在墓中,竟然一口气练到了第二十招,只觉得酣畅淋漓,快美至极,浑身大汗湿透,半点儿不觉得疲累。

但接下来的十二招,却如高峰峻岭、重峦叠嶂,一关比一关难过。

不管方云漪如何扭手扭脚,总是无法把书上的图形连成一招,犹如满腔热血被泼了一盆冷水,好不难受。

方云漪只得坐下来闭眼苦思,喃喃念着口诀,心中细细推敲。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方云漪长舒一口气,往后躺倒下去,捂着面孔苦笑道:“对不住,害你们等了许久,最后十二招委实太过玄妙,我想得头都大了。”

却听一个清越女声问道:“瑜儿,什么地方想不明白了?我们来教你。”

方云漪大吃一惊,睁眼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