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漪大喜过望,立即掀开被子跳下床来,只听叮叮咚咚一阵响,手足铁链互相撞击,铮铮有声。方云漪唯恐为人发觉,连忙抱住铁链,蓦地脚底一软,又坐倒在脚踏上。原来他数日不曾下地走动,肌肉筋骨都僵涩住了。
方云漪扶着床畔喘息片刻,正要勉强起身溜走,忽听门外靴声橐橐,似有十来个人走近门口。
方云漪心里一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只听那群人已经走到门前,他无暇细思对策,赶紧爬回床上,匆匆盖被躺好。
屋门打开,方云漪眯着眼睛偷偷瞧去,只见一队狐族士兵领着一个大夫走了进来,陆月归施施然走在最后头。
方云漪感到数道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用力闭着双目,唯恐被陆月归知觉他已经苏醒,心中大急:“糟糕!我好不容易才恢复行动,这姓陆的又来补点我的穴道了,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困愁城
陆月归走到床前一瞧,只见方云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仍然沉睡不醒,便道:“懒龙还在打瞌睡。”侧身在床畔坐下,又微笑道:“不会是假装的罢?”
方云漪感到身侧的被褥给他压得凹陷下去,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紧闭双目不敢动弹。
陆月归向方云漪凝视半晌,忽然伸出手来,指尖慢慢抚摸方云漪的眼皮。
方云漪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暗想:“难道他要抠出我的眼珠子?”
但觉陆月归的指尖沿着他的眼眶描摹了几圈,又缓缓移动到他的眼球上,轻轻摁了几下那有弹性的眼珠。
方云漪鼻中哼哼了一声,似是梦中呓语,实则心中又怕又恼,双手在被子底下捏成双拳,忍不住就要鲤鱼打挺跳起来还手。
忽而眼皮一松,陆月归把手收了回去,吩咐道:“给他上药。”
那大夫说道:“是!”放下药箱,掀开被子,把方云漪的左臂拉了出来,推起袖子解开纱布,细细查看伤势,说道:“太子的肌肤复原奇速,想来龙鳞也能完好如初。”
陆月归淡淡道:“他们龙族是天之骄子,体质自然异于常人。不过到头来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挨了刀子都会流血,谁人没有一死?”
那大夫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给方云漪重新上药裹伤。接着取出那只玉瓶,倒出一枚七绝散气丸,欲掰开方云漪的嘴喂药。
方云漪心中厌恶至极:“三天前服下的药丸还未消散,今日再吃一枚,我又要昏厥,更不知过多少天才能克化干净。我晚一天恢复内功,虹哥他们就要多受一天的折磨。”死死抿住嘴唇,不肯张开。
那大夫又捏他下巴,又摁他穴道,尝试了百般手法,方云漪总是不肯张嘴。陆月归瞧得不耐烦了,说道:“老大人正在夜以继日赶来紫霄天,龙宫诸般物事还未准备完全,哪里有空跟他纠缠?”伸手拔下发簪,又来撬方云漪的嘴。
方云漪心想:“老大人是谁?是狐族首领陆德音吗?”他略一走神,那发簪就顶开了他的嘴唇。
方云漪一惊,连忙咬紧牙关。陆月归一手捏着他下巴,一手反执那发簪,硬生生要撬开他的两排牙齿。坚硬尖锐的簪子在方云漪嘴里捣来捣去,没两下就狠狠划破了牙床,登时流出一注鲜血。
方云漪嘴里弥漫着甜腥之味,无法装睡下去,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陆月归收回发簪,在方云漪换下来的纱布上擦去血迹,手腕一翻,便盘起一头长发,微笑道:“你醒了最好,自家把药吃了罢。”
那大夫把药丸送到方云漪唇边,方云漪心生一计,佯装愤愤不平之色,说道:“我现在虽然无力还手,但风水轮流转,以后大伙儿走着瞧罢。”
陆月归说道:“是了,从前你们龙族盘踞紫霄天,雄霸东方不可一世,今日你这末代龙裔如同待宰羔羊般嗷嗷乱叫,可不是风水轮流转吗?龙宫也该换个主人了。”
方云漪说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家,何苦巴巴抢了别人的地方?西域距离紫霄天万里迢迢,你就不思念家乡吗?”
陆月归懒得和他废话,摆了摆手,向大夫说道:“赶紧给他喂药,太子还是睡着了才乖巧安静。”
方云漪张开嘴来吞入药丸,然后便圆溜溜瞪着眼睛瞅着陆月归。
陆月归说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根本没有咽下去。”
方云漪哼了一声,喉头咕嘟滚动了一下,又张大嘴巴给陆月归看,说道:“这下可算放心了罢?疑心病可真重。”又打了一个哈欠,朦朦胧胧闭上双眼,似乎是药效发作,立时就要昏倒。
陆月归见他口腔咽喉都空空如也,药丸显然已吞入胃肠,便微微一笑,说道:“太子好睡。”运指如飞点了方云漪的穴道,替他拉了拉被子,起身就要离开。
那队狐族士兵推开屋门,当先而出,陆月归跟在最后缓步而出。
屋门一合上,方云漪就再度运转游离真气,轻车熟路冲开穴道,而后心急火燎爬起身来,伸手入嘴,用指尖拼命抠挖嗓子眼,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了一滩清水,那枚药丸也滴溜溜滚落在地。
方云漪大为喜慰,飞起一脚把那药丸踢到床下。可是这样连番施为下来,他体内连半分游荡真气都不剩下了,累得他气喘如拉风箱一般。
正没做理会处,只听外面陆月归一行人还未走远,远处脚步声急,有人飞奔过来,大声说道:“陆官人!不好了,龙宫山脚的守军兄弟们传上急讯,有人正在骚扰堡垒要塞!”
方云漪心中“咦”了一声:“是狼蛇二军来讨伐狐族?还是中原群雄?”屏息凝神,侧耳潜听。
陆月归冷笑道:“我早知道敌人不会死心,定要垂死挣扎一番。紫霄天危崖峻峭,易守难攻,他们既然要来出丑丢人,我岂有不许之理?想从我手里救出龙太子,还不如从水里捞月亮。可知道对头是人族还是妖族?统共来了多少人?”
那士兵答道:“对头不是人族也不是妖族,属下们糊涂,也……也摸不清他们有多少人,但对头的手爪子很硬,神出鬼没,行踪诡秘,一连刺杀了好几座山脚堡垒上的统兵军官。底下士兵曾瞧见其中一人出手之时带有魔气,看来是……是魔修。”
陆月归沉吟道:“魔修?那是无涯盟的旧部了?”
那日无涯盟总坛大战之后,靖太昌为狼族所擒,他手下三十六香主尽数凋敝。但无涯盟中高手并非全都身居高职,说不定还有些人当时并未赶到总坛参与大战,由此躲过了一劫。这些幸存下来的魔族余党,必定是愤恨狐族拿无涯盟当枪使,于是追踪前来报复滋扰。
陆月归说道:“这些魔修当真是颟顸糊涂,不分是非好歹,难怪人人都瞧不起他们是旁门左道之士。那日无涯盟大战,我手下将士也折损不少,我们的敌人都是一样的,他们跑来对付我做什么?更何况我拿住了龙太子,狼王自然会把靖太昌还给我,重建无涯盟也是指日可待,他们着什么急?”顿了顿,“不知还剩下多少魔修高手,能否为我所用,我还是下去瞧一瞧情形。”
群狐应道:“是!”陆月归又道:“仔细敌人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紫霄天上各处岗哨须得加派人手巡逻看守,山顶守军谁也不许离开龙宫半步,我去去就来。”群狐齐声答应。
方云漪听得群狐匆匆远去,心想:“无涯盟的妖人们消息如此灵通,竟然也来蹚这浑水。陆月归借刀杀人,今日遭到反噬,狗咬狗一嘴毛,实属活该。但若他果真收服了无涯盟旧部……那紫霄天的形势可就更复杂了。”
群狐离去不久,紫霄宫中就传来铛铛钟鸣之声,悠悠回荡不绝,兵甲铿锵,人马奔驰,成百上千狐族士兵在宫室之间巡逻防御,守势倍加严密。
方云漪见窗外印出人影幢幢,隐约听见狐族士兵在外低语交谈,料得自己的居室之外定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固若金汤,不由得直发愁:若是平时内功还在,只要施展轻功,什么地方不能去了?此刻却是坐困愁城,无力施展。
方云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手颓然抱住脑袋,手上铁链呛啷啷作响。
忽然听得屋顶传来一声暴喝:“好小子,做什么的!”
方云漪吃了一惊:“怎么屋顶也布置了人?他们发现我能够自由行动了,这可糟糕至极!”当下来不及细想,连忙躺倒在床,拉起被子盖住身子,嘟嘟囔囔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睡得糊涂了……”
却听外面狐族士兵连声喝道:“你们俩是什么人?”“怎么敢闯到龙宫里来?不要命了吗!” 方云漪大为惊奇,心道:“原来不是在说我。”
四面八方数件兵器呛啷啷声响,有人大声喝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啊,快快把两个小贼拿下!”跟着有数人跃上屋顶,众人砰砰乓乓斗成一团,踩得屋顶瓦片咔咔直响。
方云漪更是惊奇:“陆月归料事如神,无涯盟果然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却只有两个人上山来?嗯,这两人能潜入紫霄天来,必定是无涯盟中的厉害角色。”思之不禁胆寒:“无涯盟的魔修憎恨狐族,只会更加憎恶我。我要是落入这两个大魔头手里,必定还有百般残酷狠辣的手段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