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漪心里直叫苦,勉力拉住铁链,一步步往前挪动。

走出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几块巨大的山岩,层层叠叠往外凸出,其上又布满坑穴、青苔、杂草。

那栈道遇到巨石戛然而止,铁链则在岩石上端绕了一圈,看来必须爬过岩石才有后路。

严惟洲伸指一勾铁链,飘飘然凭虚飞起,单足立在岩石顶端。

峡谷中风声甚急,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头长发在风中不住掠动,整个人却渊渟岳峙般岿然不动。

方云漪如履薄冰步步留神,慢慢从后面挪了过来,问道:“怎样?前面还有路么?”

严惟洲说道:“嗯。”原来岩石背后,栈道再度出现,曲曲折折攀向山顶。他足尖一点,轻飘飘落上彼端栈道,说道:“就快到山顶了。”

方云漪说道:“真个儿快到了?你可别哄我。”

严惟洲淡淡说道:“我什么要哄你?你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方云漪正要答话,忽然一阵疾风迎面刮来,迷得方云漪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在这万仞峭壁之上,越是耽搁犹豫,越是容易意外滑落。

于是等得疾风稍停,方云漪就把心一横,学着严惟洲的样子纵身一跃,飘飘摇摇立在岩石顶端,余光瞥到底下云翳飘散,露出广袤无垠的幽深峡谷。

方云漪心中悚然,忙对准彼端栈道纵身一跃。

严惟洲往后退了一步,哪知方云漪的双足刚踏上木板,一股更加猛烈的疾风嗖的吹来,把方云漪的身子吹得偏了,方云漪重心不稳,惊道:“啊呦!”腰身往后一弯,眼看着就要跌下栈道!

严惟洲抢上一步,左手牢牢黏住山壁,右手一伸捞住方云漪的腰身,运劲往上那么一带,就把方云漪从狂风中救了上来。

方云漪腰身往前一挺,一下子撞入了严惟洲怀里。

严惟洲说道:“你小心些,掉下去很好玩么?”

方云漪呆了一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这才袭来,颤声道:“我……我腿肚子都软了。”

严惟洲说道:“刚刚钻出密室的时候,你还气势汹汹的,不由分说见人就打,怎么现在胆子小得连路都不敢走了?”顿了顿,“要我背你么?”

方云漪脸色一红,说道:“不用,我自己会走。就算不小心摔下去了,说不定……说不定生死关头,反能逼出我的龙形来,那时我随随便便就飞上天,看你在地下干瞪眼哩。”

严惟洲说道:“原来是我阻了你化龙飞天。”

方云漪噗嗤一声想要笑,但是身处天险绝壁之上,又心惊胆战不敢笑,说道:“哎呀,你走你的罢。”

严惟洲说道:“你走前面。”单手抱起方云漪,一转身就将他腾空挪到了前面。

方云漪脚一沾地,立即双手牢牢拉住铁链,回头看向严惟洲。

昏黑月色之下,严惟洲但见这龙族少年长发飞舞,两对龙角光辉朦胧,几缕长长的发丝掠过他白皙甜净的面孔,一双清凌凌的雪色龙瞳满是钦佩感激。

严惟洲低声道:“你走罢,什么都不用怕。”

方云漪点了点头,整个人侧面贴着山壁,横着往前挪动。

他刚才走在严惟洲后面,就算掉下山崖也只是误了自己的性命,但现在走在前头,只怕带累了严惟洲,因此加倍谨慎。

然而,严惟洲见他慢吞吞得实在气闷,爬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你螃蟹吃多了么?”

江南水月湖一带的俚语俗话,说人横行霸道是吃多了螃蟹,方云漪却不懂得,哀声道:“别说螃蟹了,无涯盟这群坏蛋把我关在密室里,又黑又孤单不说,一口冷饭冷菜都没得吃,如今饿得我眼睛都花了。”

严惟洲一声不言语。

前方的栈道愈发险峻,方云漪不得不加快脚步。两人爬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一段危崖险路,几乎如同壁虎般垂直而行。

但说来也怪,方云漪一旦放开脚步,心里倒不怎么害怕了,浑身真气逐渐勃发,身上热乎乎的舒坦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栈道前方出现一溜儿石阶通向峰顶。方云漪大喜,两人快步攀上。

方云漪两脚踩上平川地,双腿一阵麻软,俯身蹲坐下来,一边揉捏酸痛的小腿,一边抬头看去,迎面是一片奇形怪状的野树密林,林中浮动着朦胧烟雾,深夜之中格外幽暗阴森。

严惟洲说道:“我去瞧一瞧。”纵身跃上松树树顶,转眼就消失不见,片刻间又迅速回来,说道:“这片林子里没有什么人,林子之外倒有许多屋厦楼宇,也有魔修来回巡逻,想来就是无涯盟的窝巢了。咱们先在林子里歇一歇,再去他们的老巢探探风声。”

方云漪说道:“是,只是不知闵公子被关在哪里了,只盼他能撑得住。”

他自己却再也撑不住了,先前在密室里又是练武又是探秘,没有半分停歇,这时候暂时安稳下来,他全身松弛疲软,腹中更加饥饿。

严惟洲伸手将他拉起,两人并肩走入林中,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青苔,两人的靴子轻轻走过,踩得落草簌簌作响。

方云漪低声问道:“圣仙,你饿不饿?有什么吃的么?”

严惟洲说道:“别叫我圣仙了。”又道:“你见到我也没有别的要紧事,不是叫苦叫累,就是要吃要喝。”

方云漪说道:“怎么没有要紧事?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两人走着走着,看见东面几株老榕树高大如华盖,一丛丛、一堆堆粗长树根如同蟒蛇,弯弯曲曲拱出地面,彼此虬结交缠,化作大大小小无数天然树洞。

严惟洲说道:“你在此处等着。”

方云漪坐在一个大树洞中,严惟洲径自走远,方云漪闭上眼睛轻轻松了一口气,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嗖的一声厉响,又立即睁开双目。

夜色中严惟洲倒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走了回来,方云漪欢喜极了,跳起来说道:“你可真厉害,我正想着吃烤鸡呢,你就抓了一只过来。”

严惟洲说道:“这山上还能有什么野物?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只是凑巧罢了。”把山鸡交给他,嘱咐道:“不要起太大的明火,无谓打草惊蛇。”

方云漪微笑道:“我省得。”抓着山鸡走出几步,蹲在地下三下五除二扒光羽毛,又借了严惟洲的火折子,挖坑燃起了一堆落叶,把山鸡置于火上烧烤,不久就飘出一股油脂香气。

方云漪胃口大开,笑道:“好香啊。”用树枝给山鸡翻了个面儿,过了一会儿,一只山鸡烤得表面金黄流脂。

方云漪伸手撕下一条鸡腿,热乎乎咬了一大口,虽然略微烫到了舌尖,但觉肉质肥美有韧劲,三两口就啃得干干净净,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严惟洲靠着榕树树根坐了下来,冷眼瞧着他欢欢喜喜的样子,心想:“他在那密室中煎熬数日,这会儿子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半点儿不急着泄愤,有好吃的就快活了。”抬头看见天上一钩缥缈残月,又想:“其实这样轻轻松松何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