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平对他的心不在焉有些许不满,但基于合作要求,不得不耐住性子,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乐乐,然?后把他给杀死。否则还会有学?生失踪,你?忍心看着那些无辜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吗?”
“可是。”池蔚抬头:“张乐乐是你?的儿子,失踪的学?生又都?和你?有着特殊关系,我怎么才?能确保你?和这一系列的事情没有你?的插手?”
他的考虑合情合理,张智平一时语塞。他眉头的肌肉神经性地抽搐了两下,嘴角歪了歪,终于道:“他不是我儿子。”
“哦?”
“假如说他死的时候我对他仍残留着愧疚之?心,愿意拿我自己的性命来补偿他,那么之?后我发现他开始残害我的学?生时,他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了,而是一个无情无义?残忍凶狠的恶魔!”张智平粗重地喘息着,握着水杯的手指不停地颤抖,说到最后他将玻璃杯愤然?摔到地上:“我没有这样混账的儿子!”
池蔚不语,似乎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智平的一举一动。他右手食指不断地抚摸着杯壁,目光时不时掠过膝头摊开的半本残卷。
张智平开始焦躁起来。他站起来朝池蔚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他的衣领,但还没靠近就意识到了不妥,只能朝下重重一甩。
“你?在犹豫什么?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个祸害,你?竟然?在犹豫?等到大雾散了,我们可就找不到地方了。”张智平说:“你?难道不想救其?他人吗……还有那个跟在你?旁边的那个、那个……”
他本来想说“鬼”的,但池蔚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他只好说:“那个小青年。万一我们去晚了,可就不一定能从张乐手里?把他给救出来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池蔚站起来,合上手里?的书,轻轻丢回茶几?。
“但在走之?前,你?得告诉我张乐乐究竟是怎么变成鬼的,以及图书馆建成前那场火灾……是怎么回事?”
.
“嗨呀!都是一回事。”张智平一边打着手电,一边说。距离图书馆越远,暮色便愈发浓重,雾气慢慢掩盖了来路,再回头时图书馆古朴的红砖黛瓦已经瞧不见了:“在图书馆建成前,这里被放火烧了整三天三夜!”
他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扭过脸来看池蔚:“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池蔚冷淡道。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张智平他自从第一次来图书馆翻找档案时就发现有部分材料缺失得很整齐,这种情况下除非是遭遇了火灾或者地震等大型事故断然?不会如此,而且角落脱落的砖皮下还有烟熏过的痕迹。他又翻看了一些零碎的资料,发现里?面确实记载了图书馆曾经遭遇过一场来历不明的大火,几?乎所有二?十年前的资料都?被焚烧殆尽。
张智平幽幽道:“都说那场大火是意外,只有我知道放火的幕后凶手是谁。”
他毕竟上了年纪,走路走不了几步都要喘。所有尽快学?校并不大,但还是走了半天还没走到地方。
池蔚随口?:“你?不会又要说是你?的好儿子张乐乐干的吧?”
张智平被噎了一下,没反驳,半晌叹了口?气:“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直接把它掐死,再钉上七七四十九根钉,好不叫它再出来祸害人。”
池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根据张智平所说,张乐乐死后,学?校里?经常发生一些离奇而诡异的事情,比如说图书馆的大火,再比如说教?学?楼平白无故地倒塌,索性人员伤亡并不多。这种事情发生了三年,慢慢地,张智平也?逐渐发现学?校存在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鬼”的存在,一些他熟悉的曾经是“人”的人,也?在不知哪一个夜晚后变成了黑漆漆的“鬼”。
作为一名生物?领域的钻研者,张智平首先想到的不是离开,而是找到这背后的真相?。他竟然?有意无意地靠近那些“鬼”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张智平叹息了一声,粗糙的面容狠狠地扭曲了一下:“他跟小时候几?乎没变化,就长高了点,还是一样地瘦。我没想都?他死了三四年,当了三四年鬼魂,也?还能长大。”
他在学?校中央的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下见到了十岁的张乐乐。他穿着和平常人无异的衣服,在树下聚会的人群里?扭过头来看他,朝他微微一笑,用嘴型喊他“爸爸”。纷纷扬扬的落叶飘洒下来,在他脚下聚集成小小的一堆。
那一刻宛如冰凉的冷水兜头浇下,张智平感?觉自己连血液都?凝固了,刺骨的寒凉。
“我知道我能看见鬼,也?知道学?校不对劲,但我离开不了。”他说:“一开始是因为想要补偿秦芳,等她原谅我,后来是为了多看一眼我儿子。”
先头的恐惧很快便被再见到儿子的欣喜淹没,张乐乐和死之?前没有任何差别,自那之?后每天都?会跑到张智平的实验室或者小公寓来找他聊天,“爸爸爸爸”地喊着,缠着他给他买最新款的汽车玩具。
张智平孤独太久太久,自从儿子死后整个学?校的人都?将他排除在外,将他当作异类,没有人愿意了解他,愿意和他同吃同住,回来后的儿子极大程度上地满足了他对于陪伴的需要,更何况除了一般人看不到之?外,张乐乐的确死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张智平一度认为这时老天给自己赎罪的机会。他一向很珍惜。
他给儿子买衣服,买玩具,买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将他以特殊的形式养育了十几?年。然?而这十几?年的养育成果,却并非所有人都?能见证到的。张智平开始为别人看不见张乐乐而发愁。他想让张乐乐真正成为一个“人”。
在这十几?年里?,他早就发现在这所学?校里?存在一种特殊的集体他的学?生中有一些人,能够看到张乐乐。这些人在他的有意安排之?下,和张乐乐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接触,甚至成为了好朋友。其?中一个叫做“李念德”的学?生更是和张乐乐关系亲密。
而这远远不够,张智平要做的是让这所学?校所有人都?承认张乐乐没有死,他的儿子依旧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以他开始以自己这些学?生为观察对象进?行研究。但他没想到,变故就此发生。
“乐乐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正常人,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对于自己曾经‘死亡’过这一概念的解读变得愈发偏激,他不认为自己和常人有任何差别,也?不承认自己是‘死人’,只觉得是小时候做了场噩梦。”
确实很难接受。池蔚心说。毕竟死的时候还是个那么小的孩童。
“但我一直很清楚,所以我们有时候会发生一些争执,直到最近越来越频繁。李念德失踪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他。”
池蔚忍不住问:“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张智平摇摇头,迟疑了一下,用沙哑疲惫的声音继续道:“不过我猜,他是想要把整所学?校的人都?变成他那样,这样就没有什么人和鬼的差别了。但我不能让他这样做。”
池蔚哑然?。他能理解张智平的心情,毕竟他也?没想到当小孩养大的张乐乐长大后会变成厉鬼。
张智平最后说:“现在我们去他第一次出现的那棵大槐树下,他是他的洞穴。只要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那些失踪的学?生。我不想亏欠他们。”
剩下的路程中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等到他们来到位于学?校中心位置的大槐树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不知为何,今天的路灯没有亮,月光从迷蒙的雾气里?探出来,平添了一份朦胧的感?觉。夜风从枝叶间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树干上漆黑的树洞如同一只神秘的眼睛。
张智平背对着池蔚在树洞前站定。
池蔚扫了一眼,忽然?发现老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的身影,披着头发,直直地站在张智平身后,和它脚尖贴脚跟。似乎是注意到了池蔚的视线,月光下,那身影慢慢半侧过身子,蓬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森然?的脸。是昨天他眼睁睁看着走入树洞中的女?孩!
女?孩朝池蔚诡异地咧嘴一笑,然?后抬起手臂重重地推向张智平毫无觉察的后背!
“张智平!”池蔚厉声喊。几?乎是同一时刻,女?孩的身影骤然?破碎成无数只飞蛾,潮水般朝着发声处扑来。
池蔚猛然?一惊,下意识弯下腰来,然?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直起身定睛一看,四周空空荡荡,月光洒下来,哪有什么飞蛾。不远处张智平正奇怪地回过头来看他。
“你?怎么了?中邪了?”张智平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过来,小声说:“我已经检查过了,可以进?去。”
池蔚呼出口?气,按了按太阳穴:“带路。”
张智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现在还没到他的时候,咱们得快点行动。一会儿进?去后无论看到什么,你?要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杀死他,然?后马上带着你?的同伴出来。”
片刻后他有些不放心地问:“你?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