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羽还未踏进殿门,就先听见陆芮安温柔宽慰的声音,不过这会儿他正将那木头哨子放在掌心爱不释手地把玩,故而也并未在意他爹娘正说着什么。

“爹,你找我呀!”薛灵羽心情好,捧着哨子咧着嘴,蹦蹦跳跳地就进了门。

陆芮安见自家宝贝儿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可别提多高兴了。

而薛琬本来在陆芮安的安抚下火气已消了大半,但此刻一见薛灵羽那不值钱的完蛋样子,一股无名火登时又给冲上了头,他阴沉着脸冷哼:“一个破烂还真让你给当成宝了。”

“这才不是破烂呢!”薛灵羽可听不得别人诋毁封行云的心血,他抬头看着薛琬,表情严肃地认真解释道,“爹,你知道吗,原来我们都误会封行云了,这个小鸟哨子是他亲手为我做的,他还特意在里面附了传音法阵,说只要我遇到危险,他就能随时随地赶来保护我!”

“呵,他一个凡人怎么保护你,动动嘴皮子保护你吗?”薛琬不屑地冷笑道。

“爹,你别瞧不起他!”薛灵羽义愤填膺地攥紧了哨子,将那日封行云是如何在阴画中舍身救他的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要不是有他,孩儿恐怕早就见不着您了!”

“薛灵羽,我倾注心血培养了你整整十七年,你今日就是这样用你的愚蠢来告诉我,我之前对你的所有栽培都是一场笑话吗?”薛琬气得简直快笑出声来,“你好好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若你不是朱雀,他还会对你舍身相救吗?若你相貌丑陋,他还会对你大献殷勤吗?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哄得找不着北,那么浅显的欲擒故纵你都看不出来……薛灵羽,你可真有本事!”

“爹,您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坏行吗!封行云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您清楚!”薛灵羽让薛琬的胡说八道气得脸色铁青,“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家世,我知道封行云都一定会救我,不论重来几千遍几万遍都一样!您说他是贪恋我的容貌才追求我,可您根本不知道,他在学院时压根就对我不为所动,否则只要他想的话,他早就能凭着翎羽跟我成亲了!”

“你说什么!”薛琬震怒,看向薛灵羽的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薛灵羽被薛琬那滔天的怒火吓得瑟缩了下脖子,他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一时害怕得有些想要退缩,可手心紧攥的小鸟哨子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封行云的存在。

一想到封行云,薛灵羽只觉浑身上下瞬间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勇气,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道:“是、是啊!我的翎羽早就是他的了,而且当时……还有很多证人,您想赖都赖不掉!若是按规矩……您现在……恐怕还得叫他一声“姑爷”呢!”

“好、好……”薛琬怒极反笑,咬牙道,“薛灵羽,我看你当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你就那么想要娶他是吧?好,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一天,那凡修就休想嫁进来!”

“无所谓啊!”薛灵羽被薛琬激怒,当下赌气得口不择言:“他不嫁给我,那我就嫁给他!反正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是当妾都心甘--!”

“不知羞耻!”不等薛灵羽说完狠话,薛琬便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似乎嫌扇完还不够解气,薛琬又怒不可遏地指着薛灵羽的鼻子臭骂道:“你平日里学的那些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薛灵羽从小便是所有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别说动手打他了,就是连声重话都少有人对他说过。刚挨了巴掌,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觉半边脸火辣辣得疼。

“薛琬你是不是疯了!孩子还小,又不懂事,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说他两句不就完了?动手干嘛呀!”一旁始终插不上话的陆芮安这时再不管其他,冲上去狠狠推了薛琬一把,心疼地把孩子护在怀里,“小羽,让娘看看,打疼了没有?”

直到被陆芮安抱着,轻轻拍着背安抚时,薛灵羽才终于慢慢回过了神来,他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已经肿起的侧脸,眼泪珠子崩了线地往下掉,心头齐齐涌上的羞愤使他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用力挣脱陆芮安的怀抱,哭着冲薛琬咆哮道:“对啊!我就是不知羞耻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你管得着吗!”说完薛灵羽便转身跑出了九华殿。

第五十三章

薛灵羽捂着侧脸一路泪奔,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又跑到了什么地方,直跑得精疲力尽了才肯停下脚步。

形状怪异的巨木盘根交错,枝叶交融,藤蔓灵蛇似的缓缓盘绕游弋。半人高的艳丽奇花随风摇曳,花冠硕大如银盘,根茎却盈盈如发丝。薛灵羽跑动时带起的风吹倒了数朵无辜的花,柔软的花蕊因此偏撒在一侧,露出了花萼中挤得密密麻麻的尖利人齿。

不过这一切薛灵羽早已见怪不怪,并不放在眼中,此刻他的内心只被与父亲决裂后的无尽悲痛所紧紧笼罩。他单手撑着粗壮的树干,脆弱地慢慢趴伏在一块冰冷的石上后便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这一哭哭得是昏天黑地、草木含悲,等到日头下落,天幕转黑,薛灵羽才渐渐从莫大的痛苦中抽离出来,缓缓止住了哭泣。

他抽抽搭搭的,本想用袖子擦拭满脸的泪痕,可一抬臂才发现那小鸟哨子竟从始至终都被自己牢牢攥紧在手心,这会儿甚至都在掌心处硌出了一个血印子。

看到哨子就如同看到了人,薛灵羽抹了抹脸凄楚中又不乏有些庆幸,他想着,虽然自己现下已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但好在封行云还在自己身边,他既将亲手所做之物予了自己当信物……想来必定也是对自己有些情意的。

薛灵羽靠着石头侧坐在地,双手捧着哨子痴痴地心想,封行云如今既已当着众人的面大胆对自己表了白,那自己也应当投桃报李还他样信物才是……不若、不若就将翎羽交给他保管好了……反正……那早就该是他的东西了……便是父亲母亲不允许又有何干系,大不了……自己就同封行云私奔好了!

心下做出决断后,薛灵羽感觉周身都轻松了不少,他重新燃起了斗志,待珍而重之地将定情信物贴身收好后,便起身拍拍灰准备去找封行云一道远走高飞,彻底挣脱世俗的牢笼,打破偏见的枷锁!

只是薛灵羽这人一向臭美惯了,但凡出现在人前总力求完美无缺,尤其最近面对封行云时,他更是以近乎严苛的外貌标准要求着自己。

薛灵羽顿住脚步,垂下眼睫摸着脸蛋喃喃自语:“我刚刚哭了好一会儿,现在会不会不太好看了……”

果然,当他从戒中掏出镜子时,就窥见自己双眼浮肿,鼻头泛红,嘴唇因缺水皲裂,而挨了一巴掌的左脸更是高高隆起,看着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

薛灵羽照完镜子当即后怕地长舒一口气,幸好他没一时冲动跑去见了封行云,否则就自己现在这幅尊容,定会坏了在封行云心里的形象。

正当薛灵羽准备施术恢复原本的美貌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救命、救……薛灵羽,是你吗!”

听到封行云的呼救,薛灵羽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危险,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脸不脸的,瞬息的功夫先用灵??力凝出一道了结界将封行云保护起来,紧接着猛然回转过身单手结印准备攻击。

“封行云你没……事吧?”薛灵羽心急如焚地回首,结果就被眼前的景象看得有些呆住了。

与他预想中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的情形不同,封行云没有遇到什么凶兽,也没有触发什么机关,更没有惹怒哪位大能。一路追杀他的不过是这一带随处可见的十来朵齿魔花罢了。

齿魔花虽长有人齿,会分食活物,可性情怯懦,妖力低微,于修士而言脆弱易折堪比凡花。

那些花远远瞧见薛灵羽的身影便自行停止追逐,将花瓣笼住尖齿后匆匆逃去。

以封行云的修为想要斩杀此花甚至都不用拔剑,怎么可能会被它们追得狼狈逃窜?

薛灵羽知道自己是又被戏弄了,他不由恼羞成怒地指着封行云鼻子跺脚骂道:“你又在耍我!”

不过封行云这回虽点子拙劣,但演技却不可谓是不精湛,只见他面如金纸,唇无血色,额间坠着豆大冷汗,活像真是劫后余生、惊魂未定似的。

即便知道是假的,可看到封行云这样,薛灵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跟着揪紧了,忍不住涌上一股担忧与心疼,他隐隐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古怪,可他此时不愿让封行云诡计得逞,更讨厌对方利用自己的情感来捉弄自己。

于是薛灵羽强行压下心头的种种不适,当真生气地粗声质问:“喂,你还装!戏演得没完了是吧?”

兴许是因为把戏被识破,封行云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他嬉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嘛,怎么还真生气了?”

“玩笑?这一点都不……!”

“哇!你脸怎么成这样了?”还不等薛灵羽说完,封行云便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打断了他,他毫不客气地指着薛灵羽夸张嘲笑,“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你爹叫过去给揍了!”

“不许看!”薛灵羽反应过来尖叫着双手捂脸背过身去,可他越是表现得羞愤欲死,封行云就越是来劲地扒着他的肩头,嬉皮笑脸地让他转过来瞧瞧。

薛灵羽先还抵死不从,可后来封行云绕着他打转不说,一双手还不干不净地上下摸他,直将摸得他骨头都酥了,薛灵羽索性也就破罐破摔地放下手,闭着眼面红耳赤地骂道:“看看看,看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