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内容虽短,却极有效地安抚了明月卿的心神,只是当时明月卿怨恨封行云的不辞而别,便连带着对其留下的字条也是横看竖看怎么都不顺眼。
不是嫌字写得歪七扭八,便是憎遣词造句太过随意,甚至连纸张过于粗糙,纸面没有花纹也成了封行云的累累罪状。
怒上心头时,明月卿也曾愤恨地想,左右封行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消遣玩物,这信写得毫无诚意不说,若是被外人发现还易落下口实,不如一烧了之,也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诀掐了数次,火也燃过几回,却到底没能将其毁了,反而鬼使神差地收进了芥子袋中,日日贴身携带。
明月卿原本的打量是想借着省亲假好好晾一晾封行云。他一向心思细腻,直觉敏锐,早在许久之前便觉察出封行云对自己的态度日渐轻浮,不复往日珍重。
尤其陈府一事后,封行云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厉的恶劣,近些时日他偶尔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对方面对自己时那股潜藏的厌烦与不耐。
一开始明月卿也不敢置信,可后来他日思夜想终是想通透了,如书上所言,凡人都是喜新厌旧、恃宠而骄的下贱种族,封行云虽深爱着自己,可人性如此,他自然也不能免俗。偏偏自己这半年来又日日与他形影不离,过于亲近,也不怪封行云会不再珍惜自己。
因此现在正好借此机会整治整治封行云,灭灭他的嚣张气焰,让他拎清自己的身份,也重新认清自己的真心。
然而明月卿盘算得极佳,可算来算去他也没算到自己在离开封行云后,竟会倒霉害了相思病!
自从患了病,明月卿便日夜食不知味、寝食难安起来,他总不分时间地点地想起对方,连梦中也全是他的身影,有时想得狠了就连心都会随着思念一阵阵发紧,绞得他生疼。
明月卿想起他幼时曾听族中老者提过,相思病无药可解,极其凶猛,一旦患上此病便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据说那名为凡间女子葬送仙途的族人就是害了这怪病后不堪折磨才日渐疯狂,最终做出自戕的蠢事。
不过相思病虽凶险却也极好治愈,只需与相思之人重逢即可,若两者因故分开,短时间内无法相见,那么通过把玩观赏与对方有关的物什亦可有效舒缓病症。
明月卿将信将疑地试着按偏方所言,日日捧着信翻来覆去地看后,病情竟当真好上许多。
每每透过纸张,他脑海中总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过往与封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而一旦忆起封行云对他的那些好,心头的疼痛不仅止住了,甚至还生出了丝丝沁人心脾的甜意……
*
清丽出尘的脸上不自知地勾起几分有些傻气的笑容,一双温润明媚的星眸也弯成了天上的两轮月钩,明月卿不断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反复咀嚼封行云留给他的只言片语,好像只是默念几句也能令唇齿生香似的。
苦熬了整整三日,一想到明天自己终于能离岛与封行云相见,他便兴奋难当,唇角更是难抑疯狂上扬的弧度。
心情的放松使得他的精神不再紧绷,也就是这会儿他才忍不住有些后悔地想,或许那晚他不该拒绝封行云的……反正有薛灵羽的生辰做现成的借口,若是旁人问起,只要谎称封行云是应薛灵羽的邀才上的岛就好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自己与封行云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
再者岛上的灵泉有祛风通络,止痛化瘀的功效,封行云的伤还未好全,若是能带他去泡泡,对他的身体也大有裨益,而且……而且灵泉地处偏僻,四周又有树丛遮挡,如果能在那里和他……和他……
正当明月卿满脸绯红,想入非非之际,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小明儿怎么一个人待在角落?”
明月卿略显慌乱地收起字条后才缓缓转身望向来人,不咸不淡地点头致意:“舅母。”
来者正是薛灵羽的母亲陆芮安。
和其子美艳姝丽,媚骨天成的容貌不同,陆芮安长得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即便盛装打扮也瞧着像个偷穿了小姐衣服的丫鬟。
不过她体态婀娜丰盈,肌肤也柔软白皙,故而五官虽谈不上惊艳,但看久了倒也有股令人舒适的平和温暖。
据说陆芮安曾是名普通的凡间女子,后来因使了些手段攀上朱雀,靠灵药堆砌洗髓换骨,如今也算半只脚踏上了仙途。
陆芮安是看着明月卿长大的,一直待他极好,真心实意将他当自家亲侄看待。
可惜明月卿素来暗自鄙夷凡人阿谀奉承、心机深沉,因此他对这个舅妈可以说是不假辞色。
此刻意外被对方撞见自己睹物思人,明月卿心下除了厌烦也有些许尴尬,他正欲随便寻个借口离开,就听陆芮安又笑着开口:
“我观小明儿双目含情,唇角衔春,面泛桃花之相,一看便是红鸾星动,正缘降临。小明儿可是有心悦的女子了?”
陆芮安寥寥数语却精准说进了明月卿的心坎里,他这几日正为封行云情不自已,现在一听旁人算出封行云是自己的正缘,便禁不住暗自欢喜。
虽然心中仍旧不屑陆芮安一个凡间女子也敢不自量力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可他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羞怯又有些雀跃地道:“才、才没有……舅母莫拿我寻开心了。”
“怎么会没有呢,舅母可是过来人,一看便知。”陆芮安哈哈大笑,继续打趣道,“让我想想,我们明儿芝兰玉树,冰壶秋月,想必那姑娘也定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了。”
顺着陆芮安的话,??明月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封行云头戴珠钗、身着华服,坐在学堂摇头晃脑吟诗念书的样子,他被自己的幻想逗乐,于是轻轻掩唇,笑着呢喃:“他才不知书达理呢……”
“哦?原来小明儿心上还真有人啊!”陆芮安爽朗道,“是哪家姑娘,要不要舅母为你说媒去?”
“舅母!”明月卿被她调侃了个大红脸,当下又急又羞道,“我……我没有心悦之人,舅母莫乱说了……我今日……不过是因见着您所以太过开心罢了。许久未见,舅母仍旧光彩照人,青春如初。”
明月卿心情大好,自然也舍得分出些心思应付陆芮安,而陆芮安被他的话哄得笑得合不拢嘴,她满面春光:“小明儿长得好看嘴又甜,看来无需舅母出马,也能轻松抱得美人归。若是小羽能有你一半听话出色便好了。”
谈起薛灵羽,陆芮安不禁幽幽叹了出口气:“这孩子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一个人从宗门回来后便跟丢了魂儿似的愁眉不展,闷闷不乐,连饭都不肯好好吃,这才几日的功夫便清减了许多,瘦得连脸颊都凹下去了!看得我别提多心疼了,可这孩子问他什么他又不肯说,只哑巴似的整日守在渡口,唉,真是一点都不明事理,净会让人担心……”
愁容满面的陆芮安自顾自地倾倒着薛灵羽的任性顽劣,而明月卿早已听得垮下脸来,他冷漠又不耐地心想:同他说这些做什么?薛灵羽是死是活跟他有何干系?那一脸狐媚样的贱皮子成天见缝插针地缠着封行云,早就该死了,省得他日后亲自动手。
明月卿心中刚刚对陆芮安积累的零星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正想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一团猩红色的光雾便乍现在陆芮安身后,明月卿分明看见,却无动于衷。
一双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血雾中伸出:“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光雾消散,一名身形高挑瘦削的玄衣男子从后紧紧拥住了陆芮安,男人声音极为低沉,颇具磁性,可容貌却妩媚妖娆,过于阴柔,细看之下他五官与薛灵羽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薛灵羽神态多天真愚蠢,而玄衣男子眉宇间却难掩阴沉。
“薛琬!你,你放开我……还有孩子在场呢!”陆芮安微红着脸在薛琬怀中小幅度挣扎。
“谁让你一声不吭丢下我?”薛琬轻哼一声懒懒松手。
“舅舅好。”明月卿在心中对面前两人翻了个白眼,面上彬彬有礼地笑着问候。
“好久不见,月卿又长高了些。”薛琬寒暄道,“听说你今年又是你们学院的魁首?”
“宗门内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月卿不过是运气好,侥幸夺魁罢了。”明月卿不卑不亢含笑从容应答。
二人又浅浅交谈了几句,见宴会即将开始便一同返回席间。
“方才去哪儿了?”明月卿刚入座,他母亲薛瑶便目视前方冷冷抛出问话。
薛瑶与薛琬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可他二人却长得一点都不像,薛琬随母妖冶明媚,薛瑶随父清冷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