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是你出去我留下!”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画境之中突然地动山摇,天崩地坼,大地剧烈震动发出轰鸣声响,无数水滴从海面升起,像在下一场倒着的雨。
“这是怎么回事!”封行云艰难地稳住身形,大惊道。
“正午到了。”薛灵羽看向天空上的数行簪花小楷,从容应答。
似是为了印证他所言,阴画上原本浮现的文字突然融化似的变成一团扭曲的漩涡,那血红色的漩涡越旋越大,直至铺满整幅画面,而漩涡中心却黑洞洞,似怪物的巨口,也像无底的深渊,即使离着有一段距离,封行云也仍旧能感受到黑暗中隐隐产生的吸力。
“表哥正在外施法破境,幻境也因此逐渐崩塌。半盏茶的时间并不长,你再不走就永远也走不了了。”薛灵羽目光沉沉地盯着封行云道。
“我说了,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封行云几乎是怒吼着在喊,他上前一把抱起薛灵羽,便大步流星朝那阴画所裂成的时空缝隙冲去。
然而方才他独自一人能够触碰无阻的阴画,在他二人靠近时却爆发出一股极强的推力,直将两人弹出数尺外!
岛屿是从中间塌陷的,就在封行云因不甘尝试而耽误的这段时间内,那巨大的裂痕已经从岛中心蔓延至他们身后,形成了一处退无可退的断崖,连远处的海水也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大圈。
封行云站起身还不死心地想要抱着薛灵羽再试一次,可薛灵羽却皱眉大声打断了他:
“别傻了封行云,没有时间了!我不值得你以命相救,更何况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你走吧……就当我还你。”
言罢,薛灵羽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了封行云脸上,不肯偏移分毫。只不过封行云却一直沉默不语地低着头,让他看不清表情。
身后,是山体石块陷落的声音,足过了好几息,封行云才终于重新抬起了头。这次他并没选择继续做无用功,而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果断丢下薛灵羽,独自朝阴画跑去!
在他背后,薛灵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决然离去的无情背影,妩媚艳丽的巴掌小脸泫然欲泣,他的双眼虽弥漫有哀伤与痛苦,却更多是一种早已料到的麻木冰冷。
他缓缓仰天闭上眼,等到大地的裂缝几乎快裂延至身下,才终于缓缓睁开双眸,将一手抚上自己的皮革护腕,而就在薛灵羽睁眼看清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此前如何也预料不到的一幕--
只见封行云一把扯下空中阴画,随后右手发力猛然一掷,竟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阵眼复又扔回了海里!
这下,饶是薛灵羽也脸色剧变:“封行云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可封行云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正做了件怎样自取灭亡的事,他眉目含笑重新跑回薛灵羽身边,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怒斥,便一把将其打横抱起。
薛灵羽刚刚腾空,方才坐着的地面便陡然断裂,封行云一刻不停地抱着他向前飞奔,似在被身后不断坠裂的大地追着跑。可他却面无惧色,反倒疯了一样地飞扬大笑着:“薛灵羽,你刚刚不是说这幻境的海面就是一幅画卷吗,那你敢不敢陪我赌一把!”
话音刚落,他便已抱着薛灵羽跑到了崖边,此时封行云因激烈的运动与紧张的情绪而有些气喘,胸膛更是起伏,逆行的水滴打湿了他的发梢与轮廓。他并不看怀中的薛灵羽,而是双眸蕴着笑意,目光坚定地望着升腾的大海,轻松道:
“你要是怕高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耳边响起赫赫风声,薛灵羽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自己袭来,大颗大颗的水滴拍打在他脸上,下坠的瞬间,薛灵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快更重,他看不见崩陷的世界也看不见逆流的海水,在一片失序的心跳中,他满眼都是封行云含笑的侧脸。
*
“卿儿,卿儿,我的好卿儿--”封行云虽半死不活地躺在回程的马车上,却仍有精神涎皮赖脸地纠缠明月卿,“别生我的气嘛,你看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封行云此言实在有失偏颇。
昨日,在他胆大妄为地抱着薛灵羽硬闯画境时,若非白绫接得及时,只怕他跟薛灵羽都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然而即便如此,肉体凡胎的封行云也仍是险些丢去半条命,不是明月卿拿仙药灵草吊着的话,他恐怕现在都还昏迷不醒着。
倒是身为半神之后的薛灵羽却并无大碍。虽然他在阴画中伤得要比封行云重许多,可一出画境他右腿的伤便火速复原好转,到第二日时原本深可见骨的狰狞创口已只剩一道淡粉色的伤痕。
“卿儿,别不理我,你不同我说话我这心就疼得紧,不信你摸摸--”封行云嬉皮笑脸地抓着明月卿的手试图让自己胸上揉,可这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如今却不管用了。
明月卿仍是冷冰冷黑沉着一张脸,哪怕封行云如此低声下气也照旧不肯同他说一句话,只是凶巴巴地抽出手掌后便又挺直腰板望向车窗外。
封行云暗叹一口气,自打他从秘境逃离苏醒过来后,卿儿便又同自己闹起了别扭,整整一天了无论自己怎么哄着闹着都始终不松口。
虽然心下有些烦恼,可封行云也知道这不过是因卿儿爱之深所以责之切,于是苦恼的同时,他又觉得心中似有一阵暖流涌过,像在含吃一颗苦中回甘的糖果。
“我的宝贝卿--”
“封行云。”
封行云正打算持之以恒地继续骚扰明月卿,另一个打从自己醒来后便也一句话没说过的人却突然鬼似的开了口。
“干嘛?”面对薛灵羽,封行云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猛地被一吓,再开口时也带了几分嫌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为什么要救我。”薛灵羽埋头抚着自己的护腕,沉沉道,“在画里……你为什么不丢下我独自离开。”
“哇!没见过你这么喜欢自虐的!”封行云故作夸张地哇哇大叫,眼珠子不死心地盯着明月卿的背影卖力又滑稽地挤眉弄眼道,“卿儿,你说你这个表弟是不是特别奇怪,我救了他两次,结果他两次都上赶着问我干嘛要救他,你说正常人第一反应不都该是感谢,哪儿有他这样……”
封行云一边用打趣的语气促狭道,一边下意识朝薛灵羽瞥去一眼,可他这一瞥却给自己把话头给瞥得打住了。
薛灵羽的表情是面对自己时一贯的强硬与蛮横,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无理取闹样,可他的眼眶却是泛着红的,眼角也湿湿润润冒着水汽,那脆弱无助却又执着于要到一个答案的倔强模样让封行云想起薛灵羽在画中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于是他微微垂眸,在心底又一次暗自轻声叹了叹后,方才云淡风轻地回答:“因为我行事只为坚守我自己的道,救你不过是为了不违背道心,仅此而已。”
封行云的话说完,马车内一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薛灵羽再度埋下头去,抚摸着自己的护腕,只是这次他抚得既重且快,直至两滴滚烫的热泪先后滴在腕间,才终于止住了动作。
薛灵羽在无声地哭泣着。
他的护腕是他的姨母,也就是当今尊贵无匹的皇贵妃在他九岁生辰时赠他的礼物。
那护腕做工精细,外观精美并且暗藏杀机,内里配置的袖箭顶端淬毒,见血封喉,无需强大臂力,哪怕是不同武艺的柔弱女子只消按下机关亦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豆大的滚烫泪珠断了线似??的从薛灵羽脸上滚落,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地骂道:
“封行云……你真的蠢死了……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蠢的人……”
-断头花魁副本·完-
第四十章 明绿茶语不惊人死不休,当面挑破云鸟奸情
在马车里莫名其妙发了通疯后,薛灵羽半道就不管不顾地一掀帘子,独自御剑离去不知所踪。封行云对此非但不在意,反而高兴没了薛灵羽的打扰,他终于能跟卿儿过过二人世界,说说体己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