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云单手持剑迎风而立,此刻正目光如电全神贯注地紧盯阴画,不肯放过任何异动,那凛然不可侵犯的英姿在月下瞧着简直有若天神下凡。

“诶,封行云,”而强敌当前,薛灵羽非但不摆出战斗的架势,反倒不管不顾地绕过大半桌子硬往封行云身边凑,那微微仰头凝视封行云侧脸的一双眼更是亮得像盛了一片甜蜜的星河,“你刚刚那些都是装的啊?”

见薛灵羽此时朝自己走来,封行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情报要同自己说,便特意分神竖耳倾听,结果他听来便只听得这么一耳朵没头没脑的问题,封行云当即不禁有种遭人戏耍的恼怒:“废话!”

“我就知道,”虽然封行云的语气并不好,可薛灵羽却难得没因此发怒,反倒轻轻抿唇一笑,活泼道,“你演得真差,我一开始便一眼就--”

正在薛灵羽说话的档口,数双森森白骨便蓦地从黑雾中爆发而出,直取他二人命门!

“当心!”封行云下意识皱眉大喝,他一把推开身旁的薛灵羽,独自提剑欲挡。然而他快,那白骨却更快,瞬息间便已逼近他鼻尖!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封行云只觉自己眼前白光一闪,他再度抬眸,便见白绫已一力替他挡下全部攻击,几根鬼爪被死死绞紧动弹不得,随后便在一阵清莹的蓝光中化为了灰烬。

“行云,你没事吧?”一旁的明月卿连忙焦急上前询问,满腔关怀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在确定封行云并无大碍后,他再对上薛灵羽时脸色是少见的难看,连语气都十分严厉,“羽儿,我知你向来任性跋扈,也一贯憎恶行云,对他恨之入骨。但你怎能因此便故意害他分神,真狠心将他置于死地!你何时竟变得这般蛇蝎心肠?”

“我没有!!”薛灵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从小倾慕明月卿,对对方唯命是从,从不敢忤逆,便是那日遭明月卿当着学院众人的面羞辱,他即便再愤怒不甘也因不愿与对方针锋相对,而只是含泪离开。

可这次却与以往都不同,薛灵羽害怕封行云真听信了明月卿对他的污蔑,故而人生头一次反抗起了自家表哥,他几乎字字泣血地悲愤质问道:“表哥,你之前空口白牙辱我,我都已经忍下了!可你怎么能因我对你的退让,就这样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地血口喷人!”

“薛灵羽,你今日将话说清楚,我如何血口--”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凄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打断了明、薛二人的争吵,阴风做笔浓雾为墨,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抹窈窕身形,待雾散风去,一名清雅秀丽、鬼气森然的女子便凌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世间之人本就善变,又有什么好争吵的呢?曾经敬郎对我也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后来不也变得狠毒无匹、蛇蝎心肠吗……”似是触景生情,女子双眸低垂,玉指绕青丝,哀怨叹气道,“公公,你说对吗?”

话音甫落,陈老爷藏身的桌子登时四分五裂,汤汤水水、瓶瓶罐罐落下重重砸了他一身。

“啊!啊--”陈老爷口中应时爆发出阵阵惨叫,捂着脑袋在地上有如蛆一般的翻滚着,滚烫的热汤混着油浇到他头上在阴寒的夜里冒出了股股白气。

“妖孽,休得害人!”没空理会明月卿和薛灵羽两人暗流涌动的嫌隙,封行云的注意力从头至尾都在苏贞贞身上,此刻眼见对方出手伤人,他便当机立断拔剑而上,战斗就此一触即发!

原本对付苏贞贞这样的厉鬼,只一个薛灵羽都能手到擒来,可此时正值阴门大开的子时,又有那鬼画作祟,加上陈府上下不知为何汇聚的冲天怨气,这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竟导致封行云三人联手却都一时无法镇压邪祟。

正厅内剑影万千,异色光芒交相闪耀。而就在几人缠斗之时,陈老爷鬼鬼祟祟躬身外爬,可这哪瞒得过苏贞贞的眼睛?

“哪里跑?!”只听苏贞贞暴喝一声,当即便甩开对她穷追不舍的封行云,五指成爪袭向陈老爷,一心想要索那老东西的狗命!

可惜在她即将得逞之际,薛灵羽却化鞭为剑半道杀出来阻了她的攻势。眼见自己又遭眼前少年坏事,苏贞贞再也忍不了地暴怒起来,那阴画应她所感一时间光芒大盛,俯冲至苏贞贞身前。

且说这头薛灵羽为保陈老爷,孤身对阵苏贞贞,可那贪生怕死的陈老爷却一心只想逃命,看见自己身前立了一人,当下竟是想也没想地一掌从身后将人推了出去,妄图利用对方吸引厉鬼注意,好方便自己逃生。

封行云就追在苏贞贞后头,自然看到薛灵羽遭了背后毒手,他本想上前帮忙,可余光一瞥发现卿儿就在一旁,当时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大半。

然而出乎封行云意料的是,足过了好几息,薛灵羽眼瞅快要撞上阴画,可明月卿居然一直迟迟未出手,甚至神情有些漠然地袖手旁观。他心下诧异至极,但眼下形势危急却也容不得他细想。

封行云飞身越过苏贞贞,长臂一伸便在最后关头拉住了薛灵羽的手腕。可就在此时,阴画却骤然爆发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大吸力,莫说薛灵羽,便是封行云都被拽着一同坠入了画中!

在下坠的过程中,封行云遥遥听见画外似有一道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根本来不及回应,便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挤在了一起,那奇诡难言的剧痛使得他眼前一阵发黑,没能坚持多久便彻底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封行云!!”眼见白绫扑去却并未将人及时救下,明月卿简直惊怒得目眦欲裂,向来柔和圣雅的一张脸在扭曲之下竟显出几分妖相--清澈漆黑的星眸泛出冰蓝的莹莹光泽,肩颈颊边均有龙鳞若隐若现。

震怒之下明月卿不再犹豫果决召出月轮,莹润皎白的月华中悄然渗入几缕的死气,只是这样的异变在本就充斥黑雾,被怨气笼罩的陈府中并不显眼。

不过百十来招,苏贞贞便已败在月轮之下,正狼狈地爬伏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那浮于半空的阴画也因此失去光泽,如普通画轴一样掉落在地,摊散开来。

明月卿目力极好,因而即便隔了段距离,他也仍一眼瞧出了画面的诡谲之处:

封行云与薛灵羽竟取而代之成为了画中人,此刻正彼此交叠着昏迷在一起!

第三十七章 画中世界

“怎么回事。”没有了灵力波动所产生的声音光影,陈府正厅重新变得死寂森冷,这也使得明月卿似不带一丝感情的询问显得格外突兀。

那陈老爷历经一夜人鬼斗法已是吓得几欲魂飞魄散,此时眼见明月卿对自己背身而立,他心怀侥幸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岂料脚尖刚刚点地,方才还高悬夜空离他数丈远的月轮刹那间便贴着他的额发擦过,险些直接削去他半边头颅!

伴随“啊”的一声惨叫,再看那陈老爷竟是身子一颤,两眼翻白,直挺挺往后一倒,彻底昏死了过去。

苏贞贞见状伏在地上大笑不止,顷刻间寒芒略过,她只觉肩处传来一阵剧痛,痛苦地闷哼过一声,她再低头一看便见自己一只手臂竟被生生斩断,不断有阴黑的鬼气正从肩膀处的断面往外倾泄!

“我问你怎么回事。”明月卿的声线仍旧没有丝毫起伏,可他越是平静,那声音里便越是压抑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疯狂。

然而苏贞贞外表虽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但内里却十分桀骜坚忍,颇有骨气。即便被断去一臂也仍不屈从俯首,只是咬牙抬头怨毒地死死盯着明月卿。

见轻易撬不开对方之口,明月卿也未被激怒,他面无表情地垂眸,高高在上地用俯瞰蝼蚁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苏贞贞,缓缓道:“你很爱那个凡间男子是吗?那么苏贞贞,我便给你个机会,成全你二人做对黄泉鸳鸯。你若再拖延时间,我会将陈敬康拖至你面前一点一点折磨至死,你犹豫一秒,我便剜他血肉;你胆敢欺瞒,我就断他四肢;你若一直闭口不言,我会将他当中腰斩,再用灵力为他吊命,直到你终于肯对我说出实情为止。”

至此,苏贞贞才终于变了表情,她强咽下一口污血,敛去满腔憎恨,强颜欢笑地轻启丹唇:“仙师不愧为修道之人,真真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您既这般放话,那妾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腿处传来的剧痛使得薛灵羽的意识不断在清醒与混沌间游走,半梦半醒时,他感觉自己好像睁开了眼,可触目的却尽是一片陌生景色,在他全部的视线范围内,唯有封行云逐渐远去的背影是熟悉的。

“封……行云……别走……”察觉到对方似乎正在抛下自己,薛灵羽不由惊慌急迫地开口想要阻拦,然而他的声音却气若游丝,细如蚊蝇,根本无法撼动对方离去的脚步。

眼见封行云渐行渐远,薛灵羽的整个心魂皆一时深陷遭人遗弃的悲伤与恐惧共同织就的绝望深渊,与此同时,小腿再度传来阵阵剧痛,他的意识又模糊起来,昏昏沉沉间便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黑暗中,薛灵羽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正在一片无尽虚空中不断下坠,直到骤然摔到一丛树上才终于止了这一场漫无边际的坠落。

可惜那树生长于悬崖边,并不能够承重,眼见树干快被压断,薛灵羽正深感无助之际,崖上却赫然出现了封行云的身影!

“封行云,你怎么在这儿!”薛灵羽的惊喜溢于言表,“你快拉我一把,我要掉下去了!”

而奇怪的是,无论薛灵羽如何呼救,崖上的封行云却从始至终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

“你还在那儿干等着干嘛呀!你快来救我啊!”

“救你?”封行云明明将他的恐慌尽收眼底,却并不伸援,只是冷笑道:“你方才刻意害我分心,想借苏贞贞之手杀了我,我又为何还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