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展默不作声吞完大碗白饭,若再不开口,便要憋死在这席间。
嘉宁世子的理智拉了他一把,出言即是正事:“敢问家主,可认识卫子昀?”
乡民们虽在官案前为卫子昀打抱不平,但忽闻此名,难免神情讪讪。
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犯,惊心骇耳。
家主向?步千弈敬酒灌得自己七荤八素,这让宁展冷不丁问住,险些给他一头吓进菜盘里。他不敢贸然答话,便问步千弈:“殿下,这位贵人是?”
“嘉宁世子,展凌君。”步千弈道。
席间几位客人以外无?不胆颤,适才的好?客之貌瞬间消去。
他们厌恶外州人,然看在君王的份上拿出六分?好?意相?接不是难事。此番,盖因大伙儿不确定这嘉宁世子究竟是来登门?拜访,还是来杀人灭口。
如今百姓因着卫子昀担惊受怕,他身为嘉宁世子兼青竹掌阁责重如山,宁展惭愧道:“鄙人代嘉宁承诺,不日定会还步溪、还七州一个公道。我在此,恳请大家配合。”
他站起长揖,俯身敬拜。
乡民茫然失措,都等着步千弈指示。
宁佳与分?明低眉垂眸,极力抑制心绪,步千弈却?留意到其眼底若隐若现的关切。
他太熟悉这个紧张的神情了。
步千弈抬手以示请便,家主舒了口气,起身迎道:“宁世子快坐,如此大礼,折煞草民了......”
话音未落,妇孺也接连回礼。
宁展目光扫过那对“天作之合”,移向?席间,逐一致意:“多谢海涵,多谢。”
乡民自不知宁展与卫子昀之间还连着层主从关系,家主接着话茬,小心答:“草民与卫氏......不甚相?熟,算是相?识罢。宁世子......要打听些什?么??”
“宁某想问,此人如何??他的为人处世,行事作派,脾气秉性。”
在座没谁较宁展更了解卫子昀,确如旁人所言,他起早贪黑、老实本分?。可他如今不管不顾的作风,让宁展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这话,宁展不单是为自己问,亦是问给步千弈听。
家主抿着干涩的嘴,两手规规矩矩握着一杯清水,慌得忘了饮下。
他犹豫半晌,生硬道:“卫氏......从前和这镇上许多人一样?,是逃难来的流民,由白公子亲自接到此地安身。大伙儿开地种田,相?互照应,至今已有九年。
“刚来时,他可比别个惨多了。别个顶多是吃不饱、穿不暖,病了只能等死,那起码还有命熬。而卫他瞧着也就十三?、四的年纪,浑身是伤,血淋淋的,半条命都不剩了。知道他不是咱们步溪人,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咽气啊,那多缺德......”
言语间,步千弈不着痕迹地瞥了以宁一眼。
谈及久远往事,家主逐渐宽作平常心,提起杯盏解渴,接着道:“好?在这小子衣兜里揣了张的药方?,隔壁老赵领了白公子给的银钱,就按着方?子上集镇给他抓药。要说?这不知哪来的方?子还真神,不但救活了卫氏半条命,还能治咱们的怪血”
家主身边的妇人直扯他衣角,低声呵道:“老陈!”
往昔回溯在目,激动之下,老陈将不该说?的话一并吐了出来。
他半醉半醒,似乎错会了妇人的急切,边说?边挠头:“哦哦,不好?意思啊,卫小子不让咱们说?的......”
听得老陈一席话,宁展不禁望向?白歌。他没想到这位白公子同宁佳与如出一辙,都是牙尖嘴利的心软之人。
即使白歌看宁佳与再不顺眼,面对欺负师妹的伪君子,他也绝无?好?脸,遂立马别过头去。
老陈被夫人瞪得不轻,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扯开话茬。
“这、这个卫氏啊,那会还是小孩儿身板呢,但踏实肯干,屋子都是他自个儿造的。田里开地,他没少出力,且话少性子好?,叫他做什?么?他都乐得。大家瞧着他年轻和顺,都叫他卫小子。”
这些话,大多是大理?寺那头记下的供词,宁展心里明白。可他隐约觉着,此案并非寥寥数纸可以梳理?之事,必然犹有缺漏。
席间正有人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么?楚珂姑娘呢?”宁佳与目如悬珠,笑吟吟道,“能不能请陈伯伯再说?说?楚珂姑娘?”
一声乖巧可亲的称谓,并着两眸星眼,教老陈不得不“如实招来”。
“当然、当然!”老陈嘴上应得爽快,脑子里还没盘算好?如何?回答。他搜肠刮肚思索,局促道:“但是......我好?像记不清这楚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陈夫人也想替“世子妃”分?忧,于是接过话头。
“这楚姑娘啊,真真没有切实来历,活是从天而降的孩子。她去到卫小子家里,约莫七岁,却?比没吃过饭的五岁娃娃还要小个,同卫小子当初一样?,浑身是血。一碰上卫小子,她便不撒手了。”
宁佳与视线微滞,随口问:“这么?说?,是卫子昀将她带回来的?”
提及此处,陈夫人话里满是不平:“哪里呀!卫小子是不忍心看别个同他一般可怜,这才许人赖在自己家不走的!”
宁展跟着追问:“诸位可知,此二人在何?处遇见?”
陈夫人犹豫着如何?措辞,老陈不假思索道:“这个我倒记得,卫小子和我们讲过,便是在各家屋子对着最远的那片荒地。咱们这块儿地方?大,可人少啊,大伙实在没有气力把地全给翻一遍。”
乡民的房屋齐平成列,近处是秧田沃野,远处则是片坦阔的平原。
老陈之所以称其为荒地,是之于近处这片收获颇丰的良田而言。
宁展来时对那片荒地印象不浅。
卫子昀在汇报书信中常对楚珂避而不谈,也极少提及鲜为人知的荒地。经?老陈这一提醒,比起农耕,他直觉那片辽阔的原野另有其用处。
陈夫人又?在给老陈使眼色,宁展不再往下打听,回归正题:“楚珂此人,如何??”
“大家都知道卫小子少话,楚姑娘话更少!性子也不如卫小子好?。分?明咱们与她是同乡,可卫小子不在,她便谁都不搭理?。起初还躲在板屋里闭门?不出,日子久了......”
老陈躲着夫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