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虽年少有为,身居八品,可在老前辈面前,说到底还是个弱冠小子。
周围的前辈、小吏近乎要将他挤成片儿,小录事缩手缩脚道:“那位大人物,应当是......当是嘉宁世子殿下......我也是听来的!上头若要怪罪,你们可不能将我供出去!”
众人闻言,无暇顾及小录事的前景安危,个个又惊又喜,不停猜疑。
“宁世子不是身子抱恙,近日连朝都不上吗?”
“生病算什么?去岁景安旱得鼠窝都搬光了,日头能将人活烧死。莫说搭把手了,谁愿往这儿挪一步?还不是宁世子!”
“可再如何贤明方正,也不至亲临景安,替咱们兵微将寡的小地方出头吧?”
话音未落,立马有人接这茬:“不对罢!午前那群恶棍被二殿下带人领走之后,街尾的就同我说了,说是......满街的刺客,直把刀子朝着宁世子的心上人挥呢!宁世子吓得不轻,这才与二殿下通了气儿,四处拿人。”
“这么说......这位大人物乐善好义,更是位痴情儿郎啊?怪道嘉宁善王最重长子,原来宁氏的家规”小录事道,“是爱妻啊!”
此言一出,堂中笑倒大片。
并非意在起哄,盖因如此好天良夜,是托了这位大人物洪福。毕竟为那群恶棍撑腰的主儿,不是寻常人轻易能够扳倒的势力。
老司狱欢欣道:“可说呢!我估摸着,今儿个天一亮,宁世子指定得乘舆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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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曦既驾,春光万道阔如海,洒在这三街六巷添彩又添气,焕发新生。
不过卯初三刻,昨日风雨萧条的集市业已观者如云,可谓盛况空前。
宁展等人尚在院中,也听得外头群情鼎沸。对此情状,他有所预想,却不料四人乘上宫舆还未行至街口,便寸步难移。
舆外鼓乐齐鸣轰天响,欢声如雷贯耳聩,一派大吹大打之景。
群音夹道高呼:“千恩万谢不足矣,恭迎贤士临景安!”
明面上,宁展仍身在嘉宁休养,是以嘉宁不可呼、世子不可呼。
贤士,倒是个妙词。
舆内三人多少有些动容,而贤士本尊却是眉眼难展。
“公子为何情绪不高?左右您南下的消息被迎柳阁传开了,民心如此,至少您能拿稳......”以宁顿了顿,“信物了。”
宁展揉着眉心,为难道:“民心是好,可阵仗太甚,恐生变故。”
以墨不明缘由,但知宁展不喜热闹,于是道:“殿下莫怪,景安不比嘉宁严明,百姓们也是一片赤忱。容民女出面劝止便好。”
宁展颔首道:“有劳墨郎中了。”
以墨一身男子大袖衫,确认冠帽无误后,探出马车,先行作揖,待停鼓消声,方才道:“各位乡友赶早起行,为我等奏乐相迎,实在辛苦。正因诸家心中赤忱不灭,盼得景安重见天明,吾辈皆是顺水推舟之人罢了。今日多谢!心意至此即可。”
以墨收了手,换上松快语调,接着说:“英明神武的二殿下现不在此处,若大家感念其义,还请抛却早年污名,日后只为他多多美言罢!”
这是将“贤士”放到了景以承头上。
众人纷纷笑开,又交口称赞以墨一番,终于让出道来。
待以墨退回舆内,宁展和宁佳与皆为妙语叹服,独以宁不知不觉。
“没什么的。这些话,”以墨拍了拍以宁的手,看着他,“阿宁永远都不会说才好。”
以宁默然,宫舆启行。
今次得随宁展入宫,宁佳与深有感触。与大人物同行就是要磨人些,门帘开不得,连窗幔也开不得。
本是春风送爽的天,这车里都快赶上晨间腾腾出气的包子铺那般溽热了。
宁佳与不堪折磨,忽而抽出银骨扇,引得以宁下意识蓦地把住剑柄。
宁佳与哑然,边抱歉边收了折扇,改掏几粒含桃退热。她眼珠一转,对宁展道:“殿下,方才起,属下便想问了。”
宁展不知何时闭目养起神,淡然道:“问。”
宁佳与瞧他又是这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模样也不恼,兴致勃勃:“属下一介无名小卒,何其有幸能与贤士公子同乘面上啊?”
尖牙利齿的狐狸说话就是不中听,几根小刺扎得贤士公子不得不睁眼。
昨日是谁放言高论,指责他将人排斥在外的?这回他费尽心思给人捎上了,照样要遭揶揄。宁展瞥着悠闲吃桃的宁佳与,气不打一处来。
以宁道:“与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代代行医,自祖辈过世后,以氏乃至于景安的医馆多由阿姊一人撑起。泰王曾下通令,说人人当敬墨郎中,其名尊同君王。故救阿姐脱险,是救驾,也是救民。公子为姑娘请了功,姑娘今日便是要论功受赏去。”
宁佳与煞有介事地应一声,拱手向宁展道了谢。
但她既不打算将来考学、做官,亦无旁的背景,是否有王室功赏在身,其实无关紧要。
宁展看出宁佳与似乎并不是真心道谢,因此没应声。
宁佳与嬉皮笑脸,捏起一粒通红的含桃递给宁展。
宁展转过头,直直盯入她眼底,像在等她辩解,或是重新谢过。
这股骄气的劲儿,宁佳与不免想起那句“思思姓宁,是我血脉相连的胞妹”。如今看来,真是一家人进一家门!
思及此处,宁佳与忍俊不禁,将含桃塞进宁展手里,道:“吃呗!我亲口试过的果子,没毒!”
宁展不仅没得着说法,还被宁佳与借他的话术噎了回来。他嘴角一抽,咬下含桃,切齿道:“与姑娘未免太记仇了些。”
宁佳与竖起食指左右摆,正色道:“彼此彼此哦不,礼尚往来。”
她不给宁展还嘴的余地,转向以墨,捧起掌心堆的含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