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不常碰茶。”柳如殷思忖道,“谈不上喜不喜欢。”
糕饼、果品陆续布满方桌,大堂一派熙和。
小台上伶人抱琴告退,又换上位身姿摇曳、水袖登场的朱唇粉面。宁佳与和柳如殷亦是彩绘美满画卷的丹青,随心所欲评说由北往南尝过的滋味。
“客官。”堂倌奉上瓷碗,细声细气,“菜点齐了。如有吩咐,请随时招呼小人。”
宁佳与点点头,道:“多谢你。”
堂倌不敢应这声谢,垂低面纱,抱着托盘碎步而去。
“姐姐可知,”宁佳与指着碗中,“这是何物?”
柳如殷细观黏稠且色泽鲜亮的吃食,再倾身一嗅,猜道:“红糖粥?”
“红糖阴米粥。健脾养胃,养气补血。快入秋了嘛,”宁佳与搅动?瓷勺,“吃些温和的不会错。爹爹说,娘亲怀胎六七月,正值隆冬。那时,娘就偏爱这个。吃下去身子又暖又舒坦,好?睡”
说着,宁佳与不自禁笑出?声。许是想到?如今的天并?不冻人,她们吃完这顿,也不是要上床睡觉。
柳如殷鼻尖一酸,低头搅动?勺子,浅尝两口,笑叹:“果真是好?味道。”
“这阴米的故事。”宁佳与道,“娘亲还给我讲过呢。”
“是个什么故事?”
“许多年前,有一位家境清寒的秀才进城赶考,因着盘缠微薄,街坊邻里平素互相接济,都送了些自家种的粮食。可路途遥远,秀才的母亲急中生智,将粮食煮熟、阴干,给秀才带在路上,以热水泡开即可食用。后?来秀才当了官,仍不忘母亲的手艺,认为那是世间美味之最。[1]
“秀才接母亲入城,母亲听了他的说法,当日便租来铺子,凭自己的手艺把买卖做大。母亲手艺日益精进,待人朴实大方,百官万民乐得光顾,亲友间口耳传颂,加之贵人扶助,铺子发了大财。母亲把从前接济过家里的三邻四舍迎进城,合伙做生意。擅女红的开衣庄,懂玉器的开宝肆,调香提色的开胭脂行......”
宁佳与咽下甜粥,口中念念有词。
“是这道吃食的故事,也是济江商行的故事。”
此话?一过,桌上重归松快。
离开前,宁佳与请她吃了两盘极昂贵的含桃,却?贵得很有道理?,竟比在步溪宁佳与给她那些个个饱满的含桃味道更佳。
柳如殷若有若无地侧眸,推敲着宁佳与偶尔令人瞧不出?是否勉强的笑容时常满面生花的姑娘,其实没有用之不竭的欢喜。
但?这姑娘,一定记得过去某段无比丰润的岁月,方能如露坠清辉般,温柔而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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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景以承天天跟着宁展捧卷苦读,研究永清那些上过大戏台的戏。嗜好?成?了任务,他兴致全?无,直觉煎熬,梦里都是看花人眼的蝇头小字。
今晨无人叫早,景以承难得犯了个懒。这会儿日高三丈,他腹中饥饿难忍,才到?宁展屋前拍门?:“元兄元兄!吃”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宁皱着眉,挡在景以承面前严肃打?手势,示意噤声。
景以承胸中敲起巨鼓,惶惑地拉住以宁,低声道:“里面怎么回?事?元兄不是对?着那些东西一夜没睡,走火入魔了罢!”
以宁脸上写着“就不能盼人点好?”,漠然道:“殿下还在睡。”
“你、你说元兄?这时候?还在睡?”
但?凡宁展不是没法动?弹,莫说头疼脑热,纵把人五花大绑,景以承都没见过他这个时辰尚在卧床的情况。便是光动?脑子的事,宁展也会滚下来动?。
如此,若不是走火入魔,只怕快了!
“上邪啊,要命了要命了!元”
景以承一把拨开以宁,推门?入内。
“兄?”
冠正纽结、袜履紧切、仪表端庄、神清气爽......这些都不是景以承眼前的宁展。
景以承愣得缓了急步,偏头又弯腰,变着法儿审视这位蓬头跣足、衣衫不整、面色蜡白、躺得横七竖八之人,究竟是不是他雍容尔雅的世子老师。
由于前胸后?背的烫伤犹未痊愈,除侧身以外,坐卧皆不能靠实,于是宁展头倚着墙,后?颈往下腰脊悬空,屁股被褥子和软枕托起。左腿搭在床沿,右腿曲膝垂地,手中握着卷成?筒的书册。
整一个郁郁不得志之贤才身残志坚的悲痛场面,堪称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死去活来。
“殿下?”以宁疾走近前,不敢妄动?,“您何时醒的?”
景以承踮着脚来到?床边,一面偷偷往床上瞟,一面小心扶起宁展的右腿,唯恐惊了这状况貌似不妙的怪人。
“我就没睡。”宁展幽幽道。
人没疯,景以承松了口气。他顺势坐上床边,抽出?宁展手里的书卷,感慨道:“元兄,来来去去差不离的故事、毫无悬念的结局,没什么可咂摸的。为这搞垮了身子,不值当啊。”
“殿下,我去给您买早......”以宁道,“午饭。”
“别去了。”宁展扶着酸胀的后?颈起身,“往后?吃店里的,入乡随俗罢,也省得一天三顿地劳累柳姑娘。”
“对?哦。柳姑娘呢?”景以承道,“莫不是已经在后?厨做午饭了?”
“柳姑娘出?门?了。”以宁顶着两道闻言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不得不详述:“早晨宫里来人请,她随女官走的。我查过了,女官有腰牌,身份不假。”
七州各朝官吏的腰牌样?式相同,只材质不一。嘉墨四年,王室围桌合议,这是月王难得情愿继续遵守的规矩。
要论造假,以宁旁的能信,独不信有人斥资去仿永清那足金的牌子。
富者,不闲;闲者,不富。
“进宫了?”宁展和景以承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