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1 / 1)

今日客栈依旧挂了?牌子,却是光明正大开着门歇业。

毕竟整个暗桩的隐士聚在?大堂用饭,闭户难免憋闷,且十里长街暂时没了?青竹阁须得避而不见的人。然则,客栈门前赫然一派络绎不绝的光景,来者无不是带着赞辞抄本、云华[1]果饵,期求当?面拜谢展凌君本尊的汴亭臣民。

宁展为君将近五年,婉拒过无数官吏,但?从未将找上?自?己的百姓拒之门外。只是嘉宁礼法苛细,鲜少有逾矩打扰宁府的平民,因此外乡百姓接触到?宁展本人的机缘反而较多。

交代大伙儿不必给他留饭菜,宁展便迎宾似的在?门前站了?几个时辰。

面上?回?礼道谢,心里还惦记着沉积许久的疑问、不安和自?责。这般来,倒是他怠慢了?自?己的肚子。

汴亭的夏夜暑气不减,待送走最后一人,宁展的水浴算白洗了?。

柔光栖树,他披着满头水汽从浴堂走进拥挤的小院,如?释重负地放松脖颈,仰面阖眼,感受久违的平静。

“看什么呢?”

宁展胸中剧震,差点儿被这冷不丁飘来的女声惊得咳出?整颗心。

“小、小与?!”

“......是我。”宁佳与也因宁展过度的反应吃一惊,举起双手拎的东西僵在?半空,“你不知道我来了?吗。”

“这两日太累了?,不,是到?了?汴亭就?没轻松多久。”宁展缓过劲,左右打量宁佳与手里的水袋和油纸,问:“是什么?”

“那边儿。”宁佳与抬指示意道,“坐下说。”

宁展跟着宁佳与行至院门一侧,各自?挑了?沿墙的两张矮凳坐定。眼前一张石桌凹凸不平,不远处,则是宁佳与待在?灶房熬药时闲望的那枝绿叶。

“梅子汤。”宁佳与把?水袋放到?宁展腿上?,揭开温热的油纸递给宁展,“红糖麻糍。”

“......又?”宁展及时接过,却是不解。他记得宁佳与吃腻了?汴亭的麻糍,遂猜问:“阿宁买的?”

“我买的。”

宁佳与认得干脆,神意悠然。

“我们这桌余下的几盘菜都?被阁里的兄弟分完了?。这会儿街上?能买到?的,方便带回?来的,带回?来还热乎的,就?剩这个咯。”

宁展再不多言,即刻咬了?两口,津津有味咀嚼着。他尽力掩饰掉吞咽麻糍的艰难,拔开水袋的木塞,玩笑说:“你何时出?的门?哪儿犯得着专程为我跑一趟......”

“犯不犯得着,就?想为你做点儿什么。”

宁佳与嘴比脑子快,看宁展神色愕然和刹那飞红的耳廓,方才意识到?自?己尤甚直白的言辞。她连忙摆手,挪了?方向正对宁展。

“你别多想是殿下这一路没少关照我,而我冷嘲热讽说了?许多不入耳的话,心里过意不去,所以......”

“哦、哦哦......”宁展含糊应声,面颊更热。他眼神四面八方地瞟,不敢对上?宁佳与,直至回?到?手中的水袋,俨如?涸辙之鱼重见河流,扬手即饮,呛得厉害,“......这也不是梅子汤啊?”

见宁展半信半疑浅啜,宁佳与笑道:“没尝错,是白水。你不是不怎么喜欢梅子汤么?”

宁展木讷点头,失神吃下半个麻糍,才说:“上?回?没顾着问,小与如?何知晓我这方面喜恶的?”

“猜呗。”宁佳与肘抵膝头,单手支着下巴,道:“茶呢,大多是在?外人面前饮,即酬应所须;梅子汤呢,基本是旁人呈到?手边的,虽不比茶水反感,也极少、甚至是没有主动?提自?己想喝。”

“嗯......”宁展无奈笑笑,“早年我在?宫宴上?随口夸一嘴梅子汤,在?座不过几十位王室亲眷和朝中重臣,但?这事?儿当?天就?传得倒恭桶的小太监都?知道了?。阿宁心直,看那些人送到?寝殿的山楂、乌梅云云物料我吩咐人着手酿存起来,便觉着我是真喜欢,不怪他。”

“那殿下可?有真心喜欢的饮食?”宁佳与随口问了?,又抱歉道:“哦我忘了?,这个不能说的罢。”

宁佳与对他有所隐瞒,他对宁佳与何尝不是?会有“不能说”的想法,是理所当?然。念及此,宁展比她更显歉疚,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院风轻月慢,原先强势弥散的皂荚也变得温柔似水,潺湲绕梁,经久流淌,令人无心催促近在?唇齿的答案。

“我好像......没什么喜欢的饮食......”宁展沉吟半晌,难堪地避开了?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不待宁佳与言语,他蓦地回?头,道:“对了?,冰酪!我挺喜欢的。只不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和小与好好尝一回?正宗的味道。”

宁展这么说,宁佳与亦然有感。

起初在?嘉宁尝过的味道,出?自?宁展从永清请来的行家?,自?然无可?挑剔,二人却只管交锋。

景安同桌而食,仍然心思各异。口感不赖,可?到?底不是传统手艺。

关系终于见缓,宁展又忙于应付墨川和步溪,她则忙着抉择取舍,仅是三方会谈时马马虎虎吞了?宫里的冰酪。那是什么滋味,宁佳与当?下无法形容,如?今也难以回?忆,反正不好受。

他们,的确未曾纯粹坐下来,因一份寻常的美味停留。

“当?然有机会。待汴亭的事?料理完毕,我们下一个目的地不正是永清吗?但?是,”宁佳与道,“殿下怎的就?喜好上?冰酪了??教人瞧不出?来,怪突然的。”

“不突然啊。”宁展道,“我喜欢很?久了?。千辛万苦要劝那位老伯将铺子从永清搬到?嘉宁,除了?中意这滋味,能为什么?”

若宁佳与没看错,宁展坐在?宁府厢房里为她取那盏冰酪时,脸上?对此类吃食表示质疑的痕迹历历可?辨。这痕迹昭示着,即便曾经发自?内心喜欢,也已事?过境迁。

从兴致索然到?情有独钟的转变时刻,甚且是转变的缘故,悉数被人淡忘于流年,最终归于原状。或许,还不如?初始的平淡。

“喜欢......”宁佳与兀自?笑了?,“这些年却再未尝过那滋味吗?”

“老伯也不懂。”宁展泰然,“我请他换个地方营生,私下与他常来常往,交情忘年,没买过一份店里的吃食。幸而地段没给他选错,生意兴隆。”

宁佳与沉默注视宁展,隐约有话想问。

“我不敢。”宁展认真答道,“七岁那年,母亲把?永清的冰酪推到?我面前,只抿了?一口,我就?确信自?己会喜欢。长大以后,我是念着那抹清甜,但?独自?品味,总觉得......会哭出?来?眼泪在?嘉宁少君脸上?的话,看着太弱小,也太可?怜。”

“你......”宁佳与惊讶道,“七岁便尝过永清的冰酪了??”

“啊虽不是在?永清,味道是极正宗的。那位做冰酪的伯母是永清人氏,家?中祖传的产业里便有食肆。在?此之前......”

宁展话音渐止,思忖少顷,决定坦诚。

“有人与我约定,再见面要请我吃世上?最美味的冰酪。可?惜我失约了?,迄今也不知去何处能吃到?。幸好那位伯母曾说过一句话‘能同我家?冰酪比上?一比的铺子,唯有织锦城的郡主肆’。我想,堪与祖传秘方竞争高下的手艺,哪怕不是世上?最佳,至少不会差。郡主肆,就?是秋老伯的铺子在?永清的字号。”

那样浮夸而幼稚的苗儿,播种于宁元祯的七岁和韩舒颜的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