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用不着她忙活了,挺好。宁佳与点了点头,提圆凳在床边坐下,问?宁展:“感觉如何??”
“按说动动手脚是可以的,从行?起?坐卧到?施展拳脚,留心循序渐进就行?。但元兄就是不肯动,”景以承盘腿坐宁展身后,无奈探头,“说是小与姑娘你的嘱咐......没有这回事儿罢?”
当然没有。宁佳与微微挑眉,不与宁展计较,权当宁展是因压抑多日而心绪不美。如往常那般使性子?,才?说明没憋出什?么大问?题,这是好事。
她趁手拿起?旁边的软枕放自己膝头,抱臂搭着,语调趋于和缓:“殿下有哪里不适?”
宁展也盘着腿,坐姿端直,较圆凳上的宁佳与高许多。
“有。”他低眸睨那软枕,岸然道,“耳朵和腰,都不舒服。”
是解穴时指法失准,致使气脉运行?不畅?宁佳与登时松了两?臂,手掌紧张地压住软枕,关切道:“具体是怎么不舒服?”
“坐在床上,靠板后面刮风下雨,耳朵吵得很。”
宁佳与闻言一愣,不意竟是这个不舒服法。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宁展,平添几分警惕,状似无可奈何?道:“暗桩的条件,殿下比我清楚,现如今不得不将就。那么腰呢?”
“你。”宁展指向宁佳与的膝头,固执的模样非比寻常,“拿了我的药枕。”
......她这是,被?人耍了?
眼下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宁佳与瞥过?床上那堆闲置的垫枕,俯身深呼吸的空档翻了无数白眼,将软枕猛塞进宁展怀里,强颜道:“还你!这下舒服了?可以言归正传了?”
宁展尚处恢复阶段,松懈之?际霍然被?这力道一推,重心难免不稳,朝旁侧歪倒。幸而动作记忆刻在体内,他及时撑住身子?,亦不恼宁佳与粗暴,反而好气道:“小与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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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震耳,落在身上同样如老?拳狂殴,教人将五脏六腑吐干净为止。
须知天降大祸时,往往不止于此。
三灾临头,八难齐发。焦雷淹没凄厉,电光闪映长街,晃过?高举的白刃,镜面颠簸反向,投出龇牙咧嘴的面孔和咆哮。
“官府办事!前?面的,速速停下!”
“我们这是,要往哪去?”公孙岚眨眼避着雨水,伏在宽阔的背上艰难环视,“为何?跑到?梧凤大街来了,这不是白白给人送上门去吗?许家就在附近,府里护院众多,若同官差联手,你我插翅难逃啊!”
以宁目光坚毅,背着公孙岚疾步穿行?于街巷间。他本该聚精会神,一如既往保持缄默,此刻却清晰而明确地答道:“暴露了,便不可再走原路直往客栈,绕道是必须的。将军放心,我有带您逃出生天的自信。”
“小、小兄弟,你已带着我跑了多时,我感激不尽。但我也明白,无论如何?绕路,改变不了距离客栈很远的事实?。你......”公孙岚忍着膝骨的刺痛,劝阻道,“别管我了,自己走罢。”
身后的追逼犹在继续,沿街家家户户闭门关窗,两?旁偶或躺着些店铺的招牌和桌椅,尽是顾不及收捡的慌乱,恐受这场天灾人祸波及。
以宁凝瞩不转,未受丝毫影响,像是没听到?劝告。
高低起?伏间,公孙岚的视野越发模糊。
夫人离开的那日,也是个阴天。下的是淅沥小雨,即如孩子?们口中的“常先生”站在堂中讲学,声音宛转悠扬,无须刻意伸手去接,嘀嗒洒落,就听进心里,温暖湿润。
许淮英执卷屹立,随时回首,便会望见轮椅上的他。好似,从未离开那样。
公孙岚抬起?头,雨水砸入眼眶。他看到?了日久思念的夫人,酸痛过?后,只剩阴天。
他垂首笑笑,挨近以宁耳畔,说:“小兄弟,麻烦你了。听着,时至今日,我与夫人许淮英相识六年,成婚五年。淮英十四岁,其父前?兵部尚书许杨辞官卧病,以及十七岁,其母遭劫丧命,这两?件事,均与许杨的继室,即如今许府的当家人有关。此人心狠手辣,得到?了许府仍贪求无厌,往淮英的餐食投毒,好在由我无心吃下。我长年练武,加上大夫来得及时,最后只是余毒难清,用药吊着条命,那毒若是入了淮英的口,就连变卖家宅、脱离虎口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
“我说的每个字,你可都要替展凌君记住啊。”公孙岚不给以宁插话的空隙,紧着扬声道,“那之?后,我与淮英搬到?西街的屋舍,足不出户,避了一阵风头。救命的药材,有几味不名贵?花光积蓄前?,我劝过?淮英,这命别要了,她没听我的,自己出门去了。淮英幼年开蒙,与世?子?殿下同在元老?先生门下,算半个窗友。再回来时,她告诉我,世?子?殿下愿拿银子?给我们救急,且请她到?南街的私塾教书。”
霖雨能洗涤人的心灵,亦能冲刷表面那层本就不属于废铜烂铁的光鲜。
漫街威厉的喝止,变成疲累而崩溃的滥骂。越是难听,以宁的步调越是稳健。
“为防许家闻风寻来,不仅淮英要埋名改姓,世?子?还将原先的几位先生都请到?了别处,私塾也换上新牌匾。没有任何?声誉的私塾和先生,招揽学生,只能削价,常春堂的束脩,不过?三包茶叶、几袋子?熟食,或是两?只鹅。那些,是别处不收的东西。日子?依旧清苦,但我与夫人相当、相当感谢世?子?殿下。”公孙岚道,“这就是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坊间传闻,皆是无稽之?谈。”
以宁公听并?观。
尾巴甩远了,也增多了。不知是许家的护院,还是官府支援。
坑洼溅水,跨过?梧凤,以宁开始深入各路复杂的巷道,迂回游移,脚步随势放缓。
“常春堂没有招来那狠毒的女人,招来了大名鼎鼎的曹学正。曹学正听闻常春堂因廉平颇受百姓拥戴,甚至有南街以外的人家将儿女送到?这里念书,则有心派人前?来关照一二。那人见此处条件艰辛,先是提议为学堂征调几名有资历的先生,淮英婉言谢绝;后提议以州学积余书籍捐助,思及常春堂确实?添不起?新书,淮英答允了。后来......”
公孙岚握紧了拳,絮语相接。
“世?子?殿下知晓淮英去学宫取书受了欺负,便上奏请罢曹舍的官。奏折石沉大海,夫人与世?子?的流言,却在这时候广泛散开,南街以外的人家再没来过?,南街的学生也走掉不少。世?子?帮我们太多,淮英不欲连累世?子?,决心和曹舍光明正大地谈一谈。
“这回,曹舍远没之?前?那样好说话了,张口就要她将常春堂从上到?下全?部交出,否则免谈。念在曹舍德高望重的师名非仅在朝夕,想来孩子?们不会吃亏,淮英妥协了。谁知曹舍竟查出淮英的身份,还劝她早日归家尽孝。这与劝她赴死何?异?结果不欢而散,淮英尚未回到?学堂,学堂里百无一用的病将军被?人敲碎了膝盖骨。”
以宁浑身猛地一僵,隐士的本能推着他腾挪不停。
“那群人临走前?说,若我们不肯交出学堂,就是死路一条。淮英看清了曹舍的为人,宁可永远关上常春堂的门,绝不把学生送去那样的恶魔手里。而今岁,收了春夏的束脩,就要讲完夏天的最后一堂课。但,”公孙岚顿了顿,“你们知道,淮英没能讲完,没能......同那些仍在等她的手挥别。”
行?至通衢,前?景复旷,然危殆迫临。后方扑来的不单是刀兵,两?人都听到?了,雨中快马加鞭的回响。
他们如何?逃得过?马蹄肆踏。
以宁扣牢双臂,双唇紧闭,准备竭力冲刺,却感觉到?脊背覆上一只有力的手掌,耳际声音沉着。
“许淮英不是气急攻心,也不是失血过?多。讲学前?,许府派人来过?常春堂,给淮英送了食盒。食盒和尸首,我完整保存下来了,就在”
“将军,请您相信我!”以宁甩开眼前?的湿发,厉声道,“这些话,您总得亲自和殿下交代!”
他明白官府要追捕的人不是自己,更明白公孙岚此时的和盘托出意味着什?么。
背后那只手掌覆盖了将军所有的希望,这是弃车保帅。可在以宁心目中,公孙岚才?是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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