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元府的奇异之处足够引人深思,宁佳与倾身探,才见旁边那座宅子更甚空有一块蓝底木匾、两尊雄壮的大象石雕,丢了?主人家最紧要?的题名。
尤其怪的是,这户人家门前十分整洁,既无?秽物脏污,零星几片落叶是坠地不久的青葱颜色,分明不像无?人问津的空舍。
同样?伸过?屋脊的大树,又是长年未经修剪的模样?。枝丫绿丛斗乱,树干不堪重负,倾压于高墙之上,投以长街的阴凉甚至赛过?元府。
宁佳与想得分神?,后?方升起股股令人馋涎的鲜香。
她回身仰望,热烘烘的银丝鱼面伴着笑脸赶来。她偏头看了?眼木棚内的食材和灶具,显然?是为她一位客人,单独生的火、下的面。
的确,天气?如?此?熬人,除了?她应该没几个人会在街边吃一碗滚烫如?酷刑的面食。入夏的生意大概一日不比一日,无?怪小二和那掌勺的婆婆见了?她,任水汽蒸得面红颈赤皆不改喜容。
碗置于桌案,宁佳与右腿搭上椅子,从木筒中抽筷箸,向小二道:“多谢啊,辛苦了?。”
小二不与她客气?,当即拦下跃跃欲试的宁佳与。
“姑娘,你这样?吃,是要?出?事滴。”
宁佳与打小就不喜吃鱼,最是咽不下那腥味,丁点儿也不成。可若是金汤蟹肉羹和红煨明虾端来,她却觉不出?腥了?。
简言之,挑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1]。
为此?,她没少挨娘亲戳额角,说平素不见她崇尚诗书文雅,单嘴巴讲究这点学了?孔圣人的去。而放纵她这不食那不要?的拥护者,无?疑是她得爱女?如?得天下的爹爹。
宁佳与盘算着出?发?前一饱口福,于是近日走街串巷,顺带搜刮了?不少汴亭有名的吃食。
烧饼、麻糍什的太噎人,长途跋涉也不便克化。其余不是酒楼佳肴,便是铺子点心,委实是好看不顶饱。挑挑拣拣,她终究向这银丝鱼面妥协了?,好歹人人赞一句细腻鲜美,只盼婆婆去腥的手艺高超些。
韩宋娇惯女?儿,知晓她不喜鱼肉,连鱼都没让她瞧过?几次,府里池塘净养花了?。
小二谈起鱼面的吃法,宁佳与自?然?不明所?以,遂看着小二愣愣问:“会......出?什么事?”
“这?!”小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两手浮夸比划起来,“嘴要?长大泡的哇!”
宁佳与果然感受到下颌热流涌动,再不躲开,脸上首当其冲长个大泡。她被自己心不在焉的迟钝逗乐,将将抬椅子向后?挪,小二背过?身替她笑出?了?声。
再回宁佳与桌前,小二手上多了把蒲扇。
生意惨淡,他倒悠哉,自?发?坐着替客人打扇子。那风却不吹在宁佳与身上,而吹向暂时不能下口的鱼面。放声更是驾轻就熟的亲切,仿佛他们二人相交有年。
“姑娘,你不是咱们本乡人罢?”
“兄台如何知晓?”宁佳与奇道。
“嘿,那还用说,看模样?就像大州来的呀!”
“啊,原来如?此?。”宁佳与友好地应,对上小二期待详谈的表情,也不往下说了?。
小二兴头足,干脆自?己猜:“你是......步溪人?”
“这你都看得出?来?”宁佳与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哈哈哈哈,那有何难!”小二很受用,加快了?扇风动作,热情道:“你别看我这摊子现在没人理,天一转凉,七州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是有滴!嘉宁人讲究,墨川人富贵,步溪人豪放。见得多了?,就晓得了?噻!”
说白些,就是嘉宁人规矩多,墨川人穿金戴银,步溪人......
宁佳与默默放下肆意的右腿,哈哈陪笑。她眼神?微动,指那块蓝色的木匾,道:“那兄台可知,那户人家门上为何没有题字?”
“欸?”小二随她所?示看,笑容化作无?奈,摆摆扇子道:“唉......七年前病死了?,一家子没了?。”
宁佳与心头微震。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且对方表述的语气?平淡无?奇,俨如?只是惋惜一窝鸟儿没捱过?寒冬。但在她听来,浑似胸膛直接触到?了?彼时的严霜,尖冷从皮肉蔓延至体内,扎得她不禁含胸缩背。
若是疫病,莫说这条街其他人家,比邻的元府就难逃此?劫;若不是疫病,又致灭门绝户......
“......什么病?”宁佳与喉间咕噜一声,咽了?某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答案。
“哎唷,那死人的血腥熏了?整条街,提都晦气?......”
小二本不欲多言,架不住近日闲得嘴痒,以及面露崇拜的宁佳与。他双手撑桌,蒲扇似法宝,边低声说,边挡在脸旁隔绝晦气?。
“就是两州大战,残杀全国的怪血病!这病不杀旁人,尽杀自?家人。那场仗往后?,谁家没几个害病的、遗传的?要?论病死的人,就太多了?,数不清,也犯不着特地拿出?来说道。但每人的病因和病势不等?,一家里,同时死几个的有,这......上到?东家下到?仆役,几百口人死一处的情况,大战初期才有......”
怪血病不像疫疠,是以不杀旁人。可一旦染上,必定有半数可能累及后?代。
奇药罕见而名贵。
许多人家负担不起,选择断子绝孙,自?灭门户;少部分富足者,敢赌上一赌,诸如?宁展的母亲文怀王后?。
故病死,并非单指因病而亡,则是说碍于此?病,不得不在尚能苟活时定下祖祖辈辈的死路。
病死的人,确实太多,多到?难以估量。
“我听闻......”宁佳与回忆道,“汴亭不是除墨川以外,怪血病痊愈人数最乐观的地方了?么?”
“说的就是呀!那关头,即便是许多人宁死不肯受元家小女?的恩,但比起其余一药难求的地方,汴亭很有福气?了?。”小二后?怕地用扇柄直敲桌,复又道:“哦对了?,那户人家祖上,好像也不是咱们本乡人。”
“兄台还记得那户人家姓什么吗?”
“记不得了?。你大哥我长得老成,其实大不了?你几岁!”小二面色稍缓,扭头朝木棚内幺唤:“阿奶!前边那个空牌头,是谁家宅子啦?”
老婆婆未作声,对二人就坐的方向摇了?摇头。
“难道”宁佳与纳闷道,“因为那户人家并非同乡,没能得到?缙王殿下济助?”
“不不不,大战后?期,汴亭的情况就好转了?呀,不然?怎会有那许多北边的流民南下求生。想当年,两大州兴兵动众要?干一场,谁知战鼓响没几月,全国病了?!若非墨川恰逢妙手回春的江湖游医,这场仗估计打不完毕竟没出?阵,兵也死光了?。得亏元家小......哦不,墨川王太后?与已故徉王出?生入死,情分在,因此?墨川第一个救咱们汴亭!此?事上,济助旁人,只墨川有余力,哪里怪得到?缙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