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景以承小心?翻过宁展的手腕号脉,最后严肃放回原处,“大夫没说错。元兄,你当不当我是好兄弟了,这样大的要紧事也隐瞒?”
“景兄,我没想瞒你。”宁展笑笑,轻声问:“大夫谈论此事时,那曹学正可在旁听?”
景以承用力点头,气哼哼道:“听着?呢,听得可入神了!我瞧大夫与他?寒暄那意思,是他?自己害了病没心?思来?治,对元兄的病情却问个没完,显得比我和阿宁还?上心?。他?貌似关怀病患,但从?头到脚,哪是真心?为元兄好的?先前言定到医馆不得多加打扰,适间若非阿宁拦着?,那人怕已?闯进来?了!”
“景兄如今识人的眼光很是精准啊。”宁展道。
“真的?”景以承溘然倾身,急于确认自己的进益,等不及先问:“但这位州学学正,乃是个七州大典都?不曾参与过的教书先生,何以对元兄生了这般叵测之心??元兄私底下......同?他?结过梁子??”
“真的。”宁展道,“曹舍,我自认同?他?仅有?官事上的交集,未结分毫私怨。他?执意到此,能对天下人和本君披露忠臣肝胆,能借机核查本君真病假病,为何不干?或许,真是本君看走了眼。”
身为臣子?,倘方式得当,适时表现忠心?,于仕途不说大有?裨益,博得人些?许欢心?亦是好事。这路子?较步步为营那一遭好走多了,即使不成,寻个类“一心?为君民,却恨憨直如痴”的台阶便能下,确谓何乐而不为。
如是浅显易懂,景以承当然解得顺利。但他?左思右想,参不透曹舍缘何抓着?元兄的病不放。
思绪终汇集在十里长街那个孤独的背影,景以承低语:“他?是防着?元兄,不想我们?介入汴亭世子?的罪案?”
“曹舍真有?心?防我,哪怕从?前视我如等闲,眼下却不会?不清楚我与元家的关联。凭他?坐得上现在的高?度,大抵不难预料,我必然要介入此事。那么他?的计谋,只为防我,就太单薄了。”
外间薄雾袅袅,丝缕苦涩不时泄入素帐,拂鼻钻喉。宁展平视房梁,艰涩吞咽,唇干舌燥。
“此番南下已?不是秘密,可这些?人将我的行踪查得一清二楚。说恭迎,未必没有?监视之意。通过我们?的动作,揣度卞修远一事上,我到底是替元家解围,再讨个公道;还?是带卞修远一并管了”
以宁轻手搭剑柄,近前半步,弯腰道:“殿下可要吃水?”
许是身子?发虚,宁展对周围药味颇为敏感。他?躺在病榻,简直是五花大绑的盘中醉蟹,不光骨软肉酥,意识也逐渐混沌。
“......不必。”宁展费力咬了咬舌尖,微弱的血腥无限放大,催自己清醒。他?不确定清醒能维持多久,抓紧道:“过了城郊,便要查文牒,汴亭没有?诸如暗阁的得力探子?,是以吩咐各关卡的守卫......互通有?无,将我的行踪往上递。我和小与便是想到此处,故同?你们?兵分两路,这才得以提前入城,在甩掉尾巴的情况下做些?暗访和布置。”
宁佳与兀自起身,掀帘离开。
见知晓病情真相的要跑,以宁一时顾不得请宁展旨意,拔腿追。结果自是帘角没碰到,被疲累的声音喝住脚步。
“阿宁......为何让柳姑娘孤身行事,你不知汴亭现今的险?”宁展眼睫半张。他?看着?以宁抱拳告罪,叹了口气,“就罚一月俸例,省得你嫌银子?多,无事爱瞎买些?发钗头簪。拿上包袱......和柳姑娘同?去隔街,瞧瞧客栈开门?了没。”
景以承和以宁皆是一愣。
“好。”以宁很快回神,麻利取过景以承腿上的行囊出了素帐。
景以承并非没注意以宁的古怪,但觉姐弟亲近,以宁身处异乡念着?墨姐姐的喜好也是人之常情。他?的存在本就促使血亲分离多年,不宜再无端插足,便没有?过问。何况,元兄不也惦记着?给家中小妹捎份礼回去嘛?
“元兄柳姑娘留在外间学习大夫煎药呢,不出医馆有?什么险呀。”景以承两手比划,想为以宁挽回那一个月的俸例,“元兄之前给小与姑娘打了支簪子?,没准阿宁觉着?自己做不来?,肯花心?思买不是也挺好的。”
宁展心?道景以承还?真是单纯得要人佩服。
从?宁佳与生辰开了头,景以承无事常拿他?和宁佳与玩笑,不是当面分析他?们?一言一行的深意,就是把二人放话本里读。待相处更可疑的以宁和柳如殷,他?倒是如两叶遮目、两耳塞豆了。
“每贴煎剂,所须流程、火候都?不一样。她这么学,至多学会?我的药如何熬。但柳姑娘不是我的仆从?,关系亦非不分彼此。平素为我们?几人烧饭,还?能说供以衣食住行相抵,为我煎药又算怎么一回事?而且”
宁展倏尔瞥向景以承,眯着?眼。
“景兄真以为,以宁买姑娘家的首饰,只是因着?墨郎中?”
景以承思索前半段话,正赞同?煎药一事单独交给柳如殷不合适,末了两眼画成大圆,道:“不是......吗?!”
宁展想大方摇头,可惜脖颈麻木,回答化作长叹。
景以承没问明白,对面帘角微摆。
一只白净的手破开缝隙,棕黄托盘擦痕斑斑,捧起陶盏升烟,跟着?热流冲淡的眉眼。
“喝药吧。”宁佳与榻前落座,置托盘于旁侧高?病榻半臂的四方小案。
“这就熬好了?”景以承惊奇道。
“哪儿呢。”宁佳与捡勺搅动汤药,间或看向宁展,“两个时辰前,大夫给殿下诊完脉,列好方子?,便开始准备了还?能动么?罢了。”
宁佳与放下汤匙,景以承跃跃欲试道:“我能帮上什么?”
“也好。”宁佳与点点头,“劳烦景公子?将展凌君扶起,让他?靠在你胸前,我来?喂药。”
“欸!小与姑娘何须同?我这般客气,”景以承坐上榻前,说干就干,动作却是万分小心?,“大家都?是朋友嘛!”
宁展窝在瘦弱的胸膛,难为情地道了谢,只盼赶紧喝药躺回去。谁知向来?与他?心?灵相通的宁佳与失踪了似的,剩边上这位慢条斯理吹热汤的女子?。
“咳咳咳”宁展做张做致欬着?,莫名吓了背后的景以承一跳,扯回话茬:“曹舍因何要查我的病情,景兄明白了?”
“......啊?”景以承双臂支不住宁展的上身,勉强任其倚靠,陷入苦思:“不是借监视行踪,推断元兄的想法?吗?还?......别有?图谋?”
宁佳与冷不丁连匙带盏递宁展嘴边,不言不语,舀一勺汤药就等宁展张口。
宁展没辙,寻思着?喝了药答也无妨。怎料喉间辛辣犹未入腹,这汤匙活似草野上训练有?素的牧羊犬,决不许羊群跑离正道,赶他?一口接一口喝。
直到宁展不耐利刃刮舌般的沸热与辛辣,拧眉偏过脸去,宁佳与才停。
景以承将这幕看得清楚。
回溯往日,宁佳与热情友善,最能与他?闲话者非其莫属,即从?未碰到过小与姑娘如此模样。看到柳姑娘围着?元兄的药炉转的小与姑娘,就像“步将军”撞见部下给“雨讼师”备干粮那样虽默不作声,触目死伤一片?
通俗来?说......是吃味了?
景以承还?在苦恼如何消解这味,晃眼之间,方才僵持的两人早就恢复如初,又开始一个不停喂药、一个不停喝药。
宁佳与进攻有?所收敛,宁展见缝插针地答:“监视之下,还?有?......唔,临机应变呢。倘曹舍发觉我假称病,反而没什么可做,加派人手把我从?头盯到尾就是;他?现下对我的病情真有?耳闻,于他?们?算个好消息,但要能一病不起......小与,你烫着?我手了。”
宁佳与扯出帕子?,飞速替宁展擦了那滴汤药,冷眼责难:“是你嘴没把门?。”
景以承一听“烫”字也焦急去看宁展的手,皮肉上连红晕都?不见,分明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