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姑娘,奉劝你莫要以为自己如何了不得。掌阁做事,手下没有过问的权力。记着了,于青竹阁抑或于我而言,是否有你都无足轻重。因此,也烦你不必再提诸如离尔不能的谬论。”
这四怪,其实怪在:成规章法最是宽松的景安,夜里反倒比嘉宁、墨川两地的宵禁之处更为沉静。除却宾客如云的寻芳楼,街上近乎只剩四名敲锣的更夫。
此劫未完,对方别有心肠。
但宁佳与不愿讨没趣,兀自越窗而出。
宁展听得身后响动从屋内移至窗沿,再回首,独一片枯叶晃荡飘下。他拂袖点灯,嘴边喃喃有词。
“什的江湖儿女,不肯执礼的托辞罢了。”
偏房这头,以宁专心替以墨擦拭两颊尘垢,褪去枝蔓缠络的外衫,即见里衣还算济楚,也未有捆绑以外的皮肉伤。
素日的冷面木头通宿守在榻前,目不交睫,生怕眨眼间再失至亲。双目干涩无比,心下酸楚亦然涌上,他眼圈愈发泛红,润了一遍又一遍。
景安以氏仰仗元太后、文怀王后、殿下一族重兴,得今昔光景已是不易,他并非贪心不足之人,只怪自己力不能及,此生无法护在家人周边,守一世安泰。
以宁两掌紧紧裹住以墨布着老茧的右手,暗自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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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掌阁待阁中某部下是破天荒的尖酸刻薄,待他人则仍是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
天光拂晓,外头仍淅沥斜着牛毛雨,街市游人寥寥。青烟丝缕交融,织下一帘水色纱帐,适巧遮了这座冷僻的宅邸。
宁展拂去雨丝,拎着两手从以氏医馆抓回来的药,走上游廊。他起手叩门,却发现门扉将将虚掩着,听得房中传来喜极而泣之声。
他小心挪步进屋,静候埋头相拥的姐弟二人。
二人闻声昂首,后转向宁展,各自拱手施礼。
以墨自幼同胞弟聚少离多,终岁至多在新春时节或中秋之夜得以会上一面。
不是两方主家无良不准假探亲,权因爹娘身居墨川,而小弟栖止嘉宁。如正逢两州势如水火,怕是几年都求不来这一面,只能寄雁传书,略问安好。
合算姐弟二人平生所见,拢共也没有几回。
至于声名赫奕的嘉宁世子,以墨仅随景安二殿下在五年一度的七州大典上与之有一面缘分,见的自然是那张假皮。关于旁的,她唯有从小弟口中偶尔听来。
譬如,小不点儿被齐王罚了板子、小主子可算开始拔个儿了、殿下窗课拿了最佳、殿下又挨罚了板子云云。
故以墨不识宁展真容。
但她幼时入宫陪伴景安二殿下,在景安王室一路跌撞摸索,此际瞧着以宁打拱作揖,尊宁展一声“公子”,也能将其身份猜得有七八分准头。
宁展颔首回礼,方将药包递与以宁,便有人叩响了宅邸大门。
很是匆促,响动却不算大。
他与以宁相顾掂量着,屋外来人小跑,隔门请示道:“公子,访客自称是景安二殿下承仁君。未乘轿辇,衣着寻常,许是私行。”
“承仁君?”宁展神色微诧,接着问:“可有少君腰牌?”
“有。说是墨郎中故交,前来探望。”
第10章 旧交 怎还有脸再唤一声姐姐。……
宁展看向姐弟二人。
以宁木着脸起身。以墨犹豫少顷,终究点头应许了来客的探视。
宁展吩咐外边引客中堂稍坐、看茶招待,复对二人道:“你们且宽心叙旧,我去会会这位承仁君。”
若说墨珩是王室纨绔的典型,传闻中的景以承相当于师从墨珩的门徒,镇日没个正形。
然君子各有所长,纨绔亦各有所好。墨珩是骄奢淫逸、“门客”众多的花太岁,景以承则是玩物丧志、不尊师道的土阔佬。
两人皆因此习气止步少君,迟迟无法触及墨川、景安世子之位。
宁展和景以承交集甚浅,种种关乎他的诨号、情性等,多自坊间所得,也从以宁那处听过此人些许劣迹丑行。因为受景以承百般漠视的老师,正是以墨。
简言之,景以承是以家姐弟避之不及的一号人物。
宁展将将步入中堂,便瞧见一袭鹅黄长衫,小冠束发,通身除却腰牌和囊袋,再无配饰,可说周正文雅。
这人两手托着茶盏不饮,正襟危坐,神色稍显局促。
他是昏头了,还是眼晕了?宁展怀疑自己,没敢上前认。
宁展游移不决间,对方搁下茶盏站起,率先抬手长揖,向宁展拜道:“公子想必便是贵宅家主,失敬,失敬。鄙人景以承,今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公子见谅。”
谁?
适才道来客衣着寻常,宁展料想景以承今日该是比以往低调些,却没想会是这么一副文绉绉的装扮,委实难以置信。可此人若不是传闻中的土阔佬,两侧侍候的布衣仆从更不可能是了。
宁展未应,景以承倒是自来相熟,径直扶住了宁展手臂,郑重其辞:“鄙人听闻,是公子亲身走险,率众登了阴山寻回神医,真真是我们景安的大恩人。不知恩公尊姓?可否容许景某移步房中,代大伙儿探望墨郎中安好?”
宁展客气地拍了拍景以承右肩,顺势将其引回椅侧,安慰人入了座。
他端着嘉宁大殿下的翩翩之态,平和道:“免贵姓元,景公子所言一事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也不必忧心,墨郎中已无大碍,只不知是否有余力出面会客。”
“此话当真?”景以承登时睁大双眼。
宁展窃喜,只以为这难缠的主儿听他一面之辞便就此打消主意,预备摆道回府了,于是颔首默认。他抬手要送客,不意对方蓦地起身,似是费了吃奶的劲按定他肩头。
“公子姓元?”景以承晃着宁展的肩,“汴亭元氏的元?”
宁展警惕地开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