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鸿见自己一语道破天机,不免暗暗得意,面上则不动声色,说道:“是啊,倘若章真人学会了正宗的萧氏还魂手,岂不成了冰湖宫萧氏的传人?闻人歌较你入门更早,反倒成了你的师兄,章真人可就为难得紧了。”

王临风面露不虞之色,说道:“万少主,你为什么总跟我师父过不去?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万千鸿说道:“你师父为老不尊,不守清规戒律,跟你弄成……弄成那副样子……哼,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我都说不出口!”

王临风大为羞窘,低声喝道:“那你还不赶快闭嘴?”

尹东元看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说道:“既然章真人用的不是正宗萧氏还魂手,游少侠还能不能恢复原状了?”

其实尹东元也很看不惯章王师徒的乱伦之举,为此一度与王临风分道扬镳,后来两人亲亲密密结为义兄弟,尹东元自然就翻过了这一茬,可心里毕竟还是存了一个疙瘩。

此时又见到章碧津,尹东元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但言语仍是彬彬有礼,不失一帮之主的风范。

章碧津更不会把从前的小过节放在心上,答道:“若我用的是正宗萧氏还魂手,游春池立刻就能恢复神智。我现在拿‘武当还魂手’用在他身上,究竟会有什么效果,我也不能确信。反正他的状况已经糟到极点,也不会变得更糟就是了。”

以他武林大宗师的超然身份,愿意在这么多年轻后辈面前承认自己的无知不足,那是相当难得可贵了。

众人都觉他这话倒也有理,转头看向游春池,但见他脸上苍白,紧紧闭着眼睛,全身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微微起伏,便如睡着了一般。

王临风不禁由喜转忧,心想:“原来游少侠还不能立即恢复原状,也不知他还要受多少苦……其实,游少侠的武功和我师父在伯仲之间,只怕差也差不了多少。师父若要打败游少侠,至少也得和他斗个千百回合,但萧氏还魂手天生就是幻乐仙法的克星。师父一上来就摆出还魂手的姿势,游少侠心下先自怯了,根本不敢反抗,就这么乖乖被师父封住了穴道。游少侠傻里傻气的,他识不破师父的计谋也就罢了,闻人歌却被师父一招假模假式的还魂手给吓得发疯,当真可笑至极。”

但话说回来,闻人歌早就毁去了萧氏还魂手的秘籍,他自己不会使还魂手,也从没见过还魂手的威力,又何从分辨真假?

章碧津说道:“游春池的事儿就由我武当派一力应承下来,以后再图治疗。”

王临风说道:“师父说的是,游少侠可怜极了,咱们可不能抛下他不管。”

尹东元心想游少侠身份尴尬,又在闻人歌手下做出数桩血案,也不知华山派还能不能容他。章碧津既然愿意庇护,于这多苦多难的青年而言,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时闻人歌呻吟了几声,迷迷糊糊说道:“师父,我虽然抢了你的《驭魂秘典》,但没有你在旁指点,我只能自己闷头瞎琢磨,不过我的本事可真不弱于你,我自己胡乱琢磨出了一门幻乐仙法……哈哈,天下人人都怕了我,什么七宝圣教,什么少林、武当、丐帮……他们全都要来对付我,我……我这可不是强过了你吗?”

玄晧对闻人歌恨之入骨,新仇旧恨算在一处,真巴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此时见到闻人歌疯癫无状的模样,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毫无半分复仇的快感。

玄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闻人老妖处处提防我们几个弟子,还总是千方百计要用幻乐仙法来操纵我们。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他心里有鬼,生怕他自己的徒弟也来一招‘弑师夺功’。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闻人歌因为贪图《驭魂秘典》而铸下大错,终究也是因为《驭魂秘典》而一败涂地。”

王临风眼中露出鄙夷憎恨之色,说道:“这老妖连自己的师父都下得去毒手,实在是渣滓败类。师父,咱们该怎么料理这大坏蛋?”

章碧津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淡淡说道:“用火。”

闻人歌已练成长生秘术,只有毁了他身上那颗聚齐精血的丹珠,才能够取他的性命。但以章碧津的身份,又怎肯在闻人歌身上摸来摸去,细细寻找那颗丹珠?自然是用火烧来得干脆利落了。

众人心里都是相同的想法,万千鸿说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今日索性就挑了冰湖宫,一把大火,把这座魔宫连同闻人歌都烧得干干净净,也好叫天下英雄知道咱们这一番作为。”

冰湖宫众宫人眼见宫主是不成事了,大家伙儿身家性命,全都系在王临风等人一念之间,因此人人都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

万千鸿提议放火烧宫,众宫人登时哀声连天,拜倒在地连连磕头,大厅中回荡着凄切的哀求声。

左右总管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双双抢上前来,大声说道:“章真人手下留情!”

章碧津一言不发,随手轻轻一甩,火折子蹭的燃起一束火苗,橘色火焰摇摇晃晃映照在他冰雪般清冷的面容上。

万千鸿冲两个总管怒道:“你们跟着闻人歌作恶多端,居然还敢求情吗?”

左总管说道:“我们都是冰湖宫弟子,谁是宫主,我们就听谁的话。萧宫主驾鹤仙去之后,闻人宫主就是我们的主子。主子有命,我们自然万死不辞,全力遵从。但闻人宫主刚刚亲口承认是他害死了萧宫主,萧宫主待我们很是宽厚,我们都记着他老人家的恩情,闻人歌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居然害死了他,实在是丧心病狂,天人共愤,遑论他大大触犯了冰湖宫的门规,咱们是决不能认他做宫主了。”

众宫人纷纷出言附和。

有人说道:“我们这些门人在闻人歌眼里连狗都不如,办事稍有差错,不是被他用药毒瞎毒聋,就是百般酷刑轮番折磨,有些人辗转受苦十天半个月才咽气。”“我们早就不想跟随闻人歌干坏事了,可他抢到浮屠圣功以后,幻乐仙法功力大进,又有游公子在旁边助力,我们都反抗他不得。”“无论如何,这项放火烧宫的提议太过粗蛮,章真人是得道高人,绝不会如此莽撞。”……

玉挽容凑到王临风耳边,说道:“冰湖宫这些人说的话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听过也就算了,可不能往心里去。”

王临风说道:“我理会得。”

那右总管则是老泪纵横,说道:“魔剑,你也是在冰湖宫长大的,你就忍心看着前辈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吗?冰湖双宫美轮美奂,耗费了多少人的血汗精力?今日若是一把火烧尽了,人间何处还有此等奇景?”

玄晧只觉得无比烦闷,走到王临风身边,说道:“王道长,你心肠好,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王临风清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闻人歌犯下大罪,咱们处死他也就够了。冰湖宫从前在江湖上不显其名,想来冰湖宫前人都是不理俗务的隐士,未必做过什么坏事。咱们二话不说烧了人家辛苦造起来的宫殿,未免太霸道了些。”

万千鸿微觉恼怒,说道:“我说烧了好,你非说烧了不好。王临风,你是诚心跟我作对?”

王临风哈的笑了一声,说道:“你少自作多情。”但他很少决断如此大事,心里有些拿捏不定分寸,转头问道:“尹帮主,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尹东元微笑说道:“小道爷处事公允,是非分明,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玄晧附和道:“阿弥陀佛,王道长所言大有慈悲之心。”

万千鸿说道:“什么英雄所见略同,我若是不赞成,我就不是英雄了?”

王临风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当然不是英雄了,你是大魔头。”

万千鸿压低声音答道:“那你把大魔头也烧死了罢,只怕你舍不得。”

章碧津说道:“够了。”

王临风当即闭口不言。

章碧津淡淡说道:“临风既说这么办,咱们就这么办。”提高声音说道:“冰湖宫的诸位,你们可都听见了,今日我们不烧宫、不屠杀,冰湖宫一派不会灭绝。但你们从前随着闻人歌作乱江湖,那是争辩不得的实情,无论是否出自本心,总是覆水难收,不得不罚。你们这就把自己的右臂斩断了,牢牢把这个教训记在心里,以后是离开冰湖宫自谋生路,还是继续留在冰湖宫,都由你们自己决断,我们是不会再管了。”

章碧津要冰湖宫众人自断右臂,比起闻人歌平日惯用的那些残酷刑罚,那可是爽快多了。

再说众宫人见识过章碧津的卓绝武功,谁也没料到今天还能在他手下捡回一条性命,都大喜过望,应道:“我们做错了事,自然是该罚的!章真人只罚我们自断手臂,实在是宅心仁厚。”

说罢,众人抽出各自兵刃,手起刀落间,一条条手臂掉在地上,大厅中登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众人斩断了自己的右臂,又取出伤药裹住了伤口,动作迅速至极。

他们身上极为疼痛,脸上却都是喜色,心想若是继续在闻人歌手下做事,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这辈子还不知是如何死法,今天虽然失去一条手臂,但总算摆脱了闻人歌的魔爪,从此就能自由自在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