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身处梅山梅海之间,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梅树迎风傲立。

瞧梅树枝干,乌黑遒劲,横生斜倚,风标肃穆;再瞧梅树花朵,鲜嫩殷红,娇花玉蕊,寒香扑鼻,秀丽可爱。

千树万树梅花同时怒放,连成一朵朵朱红云霞,此情此景,仿佛神女泣血,在这皑皑白雪上洒落无数血珠,人们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份凄美哀绝的景致。

不远处又有几间白石搭成的小屋,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想来便是万仞山的住所,确实格外隐蔽。

万千鸿说道:“梅园之下到处埋着霹雳火弹,一踩即炸,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小心别走错了路。”

王临风见识过魔教霹雳火弹的厉害,不由得心神凛然,登时觉得这座绝美梅园中隐藏着无限毒辣杀机。

众人随着万千鸿走向石屋,短短数丈的距离,直走得心惊肉跳,满身是汗。

好不容易进得屋中,扑面涌来一股浓重苦涩的药汁气味。

王临风眉头微微蹙起,想要抬袖捂鼻,又觉得欠缺礼数,便强行忍住,四下里一张,发现万仞山屋中陈设朴素到了极点:

地下数只火炉一字排开,炉火熊熊燃烧,煨着几锅补药;靠墙摆了一张宽阔的床榻,帐子围得密不透风。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便是寻常农户野居,也比此屋多几分烟火气息。

几名白发苍苍的大夫守在床边,俱是愁容不展,神情沮丧,另有数名婢女手托金针、火罐等医具伺候在旁。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那个把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万仞山万老教主,竟然会在这么一个清雅幽静的地方养病?

万千鸿打个手势,众人都退到屋外,只留下闻人歌和王临风。

万千鸿上前掀开床帐,侧身坐在床沿,对床上那人轻声说道:“爹爹,孩儿来了。”

王临风对万仞山实在好奇得紧,伸颈一看,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五官颇为儒雅英俊,肩颈骨架又生得十分宽阔,若是站起身来,再穿上一身儒衫,定是个相貌堂堂的书生相公,哪里像是横行无忌的大魔头?

只可惜万仞山模样虽好,此时却是形容憔悴,瘦得脱了相,两边面颊深深凹陷下去,浑身骨头支棱突出,活像一具干尸骷髅。

又见他衣襟敞开,胸口闪动着细小金光。

王临风定睛一看,不免心惊。

原来万仞山胸前插了数十根金针,处处都是人体大穴,通常只有重病将死之人才会如此下针,以求回光返照,苟延残喘。

万仞山既已病到这步田地,当真是多活一口气,就从阎王爷手里多赚了一分。

闻人歌见到万仞山这副病容,也不免吃惊,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快步走向床榻,行了一礼,朗声说道:“万老哥哥,兄弟看你来啦!”

万仞山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气息似断非断。

他虽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人过来,但身体虚弱至极,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旁人所说的话虽句句传入耳中,心里却模模糊糊一片,什么都不明白。

万千鸿冷冷看了闻人歌一眼,俯身凑到父亲耳边,说道:“爹爹,这人是冰湖宫宫主闻人歌,你从前也认识他的。这人不怀好意,孩儿想把他杀了,你说好不好?”

他说话时气息扑在万仞山的脸上,万仞山鼻中哼哼几声,模样显得很不舒服。

万千鸿直起身来,淡淡说道:“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爹爹已经答应了,闻人宫主,你说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晚辈助你一臂之力呢?”

闻人歌本以为凭着昔年旧识之情,再依仗自己口齿便给,定能说动万仞山手下留情,浑没料到万仞山已病入膏肓,随便哼哼一声,万千鸿就任意曲解,所谓的“请示父亲”,实际就是走个过场,不由愣了愣,说道:“这个……”

王临风心思最直,忍不住说道:“万老教主根本就没出声啊,他人都糊涂了,怎么拿得了主意?”

万千鸿白了王临风一眼,说道;“你现在是要护着闻人宫主吗?”

王临风先是一呆,接着双手乱摇,说道:“是我莽撞了,少主请自便。”

闻人歌惊怒交加,自忖大业未成,怎能丧命于黄口小儿手中?这时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抢到床前,说道:“老哥哥,你当年一门心思钻研武学,武功之高,兄弟实在是自愧弗如。只不过兄弟爱好广泛,又是老哥哥你所不及的了。譬如炼丹养生之道,兄弟就颇有心得。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今日见你病容憔悴,兄弟实在心里难受,你若能容我返回冰湖宫,我一定取无数珍稀药材及上好丹药奉送过来。老哥哥服用之后,身子骨想来能强健几分。”

他表面是跟万仞山说话,实际是说给万千鸿听的,万仞山眼看着是不中用了,自己一线生机都着落在万千鸿身上,料想他父子情深,说不定就能打动了他。

谁料万千鸿眼露嘲弄之色,说道:“闻人宫主不必费心了,我爹爹的病全然是心结所致。他的心结一天不打开,便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

闻人歌眼珠子一转,心想万仞山当年练成浮屠圣功第一层,那是何等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可他偏偏败在章碧津剑下,其后含恨归来,终致缠绵病榻,这一桩旧事人尽皆知,自然是万仞山的心病所在。

如今万千鸿效仿乃父奔走中原,一来是为了夺回七宝圣塔,二来也是为了化解父亲心结,只可惜办了一锅夹生饭,当真是难办得紧。

不过既然知道了万仞山的心结症状,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岂有畏难放弃之理?忙赔笑说道:“万老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家公子大有出息啊。老妖道章碧津给万少主手到擒来,囚禁在玉湖之上,啧啧啧,折磨得连个人样都没有啦!老哥哥心里一定欢喜得很罢?”

王临风闻言大怒,只是碍于局势不便呵斥,便恶狠狠瞪着闻人歌。

闻人歌哪有心思顾及他?目不转睛盯着万仞山的面容。

谁料,万仞山仍然闭着眼睛,一点儿反应也无。

万千鸿低声说道:“几个月前,章真人被押送到总坛,我特地派人告知爹爹,本以为爹爹会立刻跳起来杀了这个大对头,没想到爹爹迷迷糊糊毫无作为,就好像根本不记得章真人似的。”

闻人歌和王临风都呆了呆:难道万仞山这病由心及身,就算解开心结,也无法痊愈了吗?

万千鸿凝视着父亲病容,心下一阵难过,肃声说道:“闻人宫主,你不必垂死挣扎了,我爹爹是无法醒来救你的。来人呐,把闻人宫主带出去”

闻人歌忽然大声说道:“老哥哥,白娘娘对你挂心得很呐!她知道你为着丢了七宝圣塔懊恼欲狂,又知道万少主大费力气却没能找回圣塔,便邀我来贵教总坛找章碧津的麻烦。老哥哥,你还记得白娘娘吗?她是你的同门师妹,你的结发妻子,你爱子的生身母亲啊!”

万千鸿脸色一黑,说道:“白娘娘当年和我爹爹恩断义绝,曾发毒誓再也不回总坛,害得我爹爹颜面扫地,全教中人都拿他们夫妻当作笑话。我爹爹早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在他面前提‘白娘娘’这三个字!她……她是我妈妈,连我都从不跟爹爹说起她,你竟然敢触这么大的霉头?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闻人歌笑道:“我只是稍作试探罢了,说不定万老教主的心结并不是章真人,而是白娘娘呢。”

万千鸿怒道:“不许再提‘白娘娘’这三个字了,你是不是想把我爹爹活活气死?”

王临风插嘴说道:“你既然不要他提‘白娘娘’,你自己就不要每句话都带着‘白娘娘’啊。”

万千鸿一怔,又急道:“可你也说了两遍‘白娘娘’!”

王临风说道:“你看,你又来了!”

闻人歌正盼着拖延时间,连忙掺和进来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