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翳让他这满嘴扯淡的嘲讽气得连都绿了,一扔笔,丝毫不顾南河被褥上多了个大错字,道:“孤也不是不愿意跟你学习,但你年纪轻轻凭什么就能做王师!我让你先教他们,你却不听这样孤是瞧不起你的!”
南河:……我都没瞧不起你这个小文盲你还敢瞧不起我?!
南河:“我以为大君只是为了自己去玩,所以才让他们缠着我。更何况他们也没表现出想学习的样子,楚宫内更没有能这么多人教习的场所。”
辛翳显然被她说中了心思,脸骤然泛红几分,却擅长强词夺理:“那是他们态度不够好,我去训斥他们!但前提也是荀师愿意教!所谓:‘有教无类’,你不能瞧不起他们!”
南河:小文盲别一脸正经的说成语了行不,有教无类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荀南河又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至少这小楚王没有使出太过歹毒的招儿来折腾她,她若是先制服了眼前这群奇形怪状的少年们,以后可能在宫中也能少些阻力。
南河:“若他们愿意学,我自然愿意教。”
辛翳眼睛一亮:“那你必须要认真教,你打算如何教我,就如何去教他们,我检查了他们的学习成果,再考虑要不要跟你学习!”
南河:以您的文化水平,都未必看得懂他们的学习成果。
南河叹了口气:“好。”
辛翳一下子蹦起来:“行,那就说定了。等你教好了他们,我再来!这期间你可别来烦我!”
南河循循善诱:“大君不和他们一起来上课么?他们都在这里听课,大君一个人岂不也是没有玩伴?”
辛翳:“切,我有的是玩伴,不差他们!你少管我!”
南河斟酌了一下:“我还有一句话,大君听了别生气。”
辛翳起身,甩手:“有话快说!孤要走了!”
南河:“大君可知为何列国都以箕踞是粗人坐姿,十分不雅么?”
辛翳最烦别人说什么礼仪姿态的事情,这荀南河倒是行止得体的很,不还是穿着旧衣麻袍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么?
他道:“我愿意!我觉得这样舒服!”
南河欲言又止:“舒服是肯定的,跪坐容易腿麻。但大君今日穿的是袴吧,若是箕踞,臣可真是……一览无遗。”
其实南河没看见他走光,只是看见他的腿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再挪挪身子,可能真就看到……呃、童子鸡了。
先秦的袴就是短裤,基本都是没裆的,只是关键部位有布料重叠,平日站着虽然不会走光,可箕踞就是分开腿坐着……
辛翳呆了一下,脸猛地炸红了,人跳的老高:“你、你!你敢偷看!你这叫什么君子所为!你长得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竟然干这种屁事!”
南河有意刺激他:“真不是偷看,大君那样的坐姿简直就是……请君入瓮似的。再说,屁事不屁事臣不知道,屁股倒是也看见了。”
辛翳身子一哆嗦,指着她,倒退半步:“人面兽心!不知廉耻!”
南河:“……”
南河:我这真的是为你好。就是裸奔小屁孩,在八|九十年代夏季海边,一抓一大把,老娘眼都不会多眨一下的。
辛翳夹着尾巴红着耳朵仓皇逃了。
逃走的时候还在不断回头,生怕她这个变态追上去。
南河叹口气,摸摸起身,开始准备十几个孩子的习字课程。
这群少年中, 操着什么语言的都有。
荀南河会说几门语言, 才能勉强跟他们交流,也真不知道辛翳到底是怎么跟他们沟通的。像那个后脑勺都刺满了纹身的孩子,会说几句楚言, 但一着急就是满嘴吴越土话;说秦语齐语的也还好, 有个孩子说的是巴蜀之地的方言,连荀南河也听不懂, 他们就只能满嘴叽里呱啦的乱比划。
但那也比浑身雪白,把自己裹在深棕色麻袍里, 走到哪儿都打着伞的那个孩子好一些。
他白的扎眼, 却不开口说话。
荀南河问他的名字时,他就把头转到旁边去, 咬着自己手指不作答。还是旁边的孩子道:“大王给他起名叫肿脚!肿脚!”
荀南河心里头有些生气, 以为是辛翳欺负人, 故意给这白化病的孩子起怪名。
她忍不住道:“你又没生的一双大脚, 为何叫你肿脚!名哪是可以胡乱起的!”
直到后头那个个头比她还高的少年,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细声细语道:“不是肿脚,是重皎。重碧的重、珍器重宝的重, 是浓厚或尊贵的意思。皎则是月出皎兮、皎皎白驹的皎,是白色的意思。”
他生的一张不甚好看的方脸, 个子又有几分压迫人, 说话却好听又合心。只可惜声音细弱, 他也显得不是很有自信的紧紧抿着嘴。
荀南河没想到这里头也有读书的孩子, 道:“是你取的么?你叫什么?”
竹竿子似的大高个摇了摇头:“我叫原箴。广平曰原的原,纫箴补缀的箴。我们的名字都是大王给取的,这话也是大王说的,只是我记住了。”
荀南河一愣:那个小文盲说得出这种话?
重皎也点头,略有些吃力的重复这两个字:“重、皎。”
她问了一圈孩子们的名字,这群年纪最大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一边说一边比划,看她实在是搞不懂,一个个掏出了一块挂在腰间的小竹板递给她。
比如那个满身纹身的黑红小个子,急的腮帮子鼓起来,指着小竹板上三个字,喊道“范、季、菩!”
荀南河接过竹板,愣了一下:这年头还没有书法出现,大多数人写字都平滑公整,基本是一个模子写出来的字体。但这竹板上,却将如云般柔软飘逸的楚国文字,写的像是刀刻进去一样刀锋毕现,勾连的笔画如剑风,凌厉果断。
被当成‘饭鸡脯’的范季菩脸红脖子粗的结巴解释道:“范!大王说我故里有名大夫,姓范名蠡,所以我也可以姓范!季是因为我是兄弟中最小的、菩是因为我说我出生在草棚里!”
荀南河满心狐疑:“你是说,名字是大君给你取的,这牍板,也是大君写的?”
范季菩用力点了点头。
在一旁树上拿着卷轴偷听的辛翳听见这小子毫不犹豫的揭了老底,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怎么就忘了这茬!完了完了,这是要藏不住了!
辛翳其实在树上看了有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