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楚国廊下的铜灯下挂着小的八角铃铛,铃铛里的坠儿居然是青绿色琉璃串珠,风一吹,如雨打琉璃屋檐,叮当作响。
她细步快行,和邑叔凭一起跟在姣好纤瘦的宫女身后。
楚宫风景秀丽,多水多桥。
那宫女只送他们二人到一处转弯便不敢往前走,前头的一座连着回廊的红色小桥,两侧站的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仆从。
南河入宫前就听邑叔凭说起过,这位小楚王辛翳不喜欢宫女近身,甚至已经到了宫女只要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都不行。
只是他父亲楚肃王喜美女,收了大量貌美宫女入宫。
谁知道儿子不随爹,也可能是年纪小小不知道好,估计再大几岁就会后悔了。
但毕竟是人数众多,楚国宫内许多事务有很难找到别人接替,就留了近一半的宫女。只是之前辛翳撞见宫女后,不是陡然翻脸让人将宫女抓出去鞭刑,就是杀无赦,楚宫内剩下宫女就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位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的小魔王。
关于这位混世魔王的故事,她听过实在是不少了。
辛翳是王后所生,只是生下他没一年就早逝,楚肃王虽然喜欢收罗天下美人,却很重视发妻,并未要其他的夫人美人顶替后位。不过辛翳太过幼小,必须要交给宫中几位夫人抚养。
辛翳虽然是唯一的嫡子,却因为出生时恰逢日蚀,一直被视作大楚凶兆,几位夫人怕被克,都不愿意养他。
当时三位夫人之中的妫夫人,就决定养大辛翳。
妫夫人是邑叔凭的女儿之一,她的不纯目的暂且不谈,辛翳却顺应了‘凶兆’之名,长到九岁左右,楚肃王也在宫中病逝。虽周王室消亡百年,礼崩乐坏,夺嫡之争早已在中原各个国家展开,但朝中永远都是有大批的嫡长子党在,邑叔凭与众大夫一同将不到十岁的辛翳送上了王位。
不过按照惯例,妫夫人没有后位,虽因辛翳登位而被尊称一句太后,但并无垂帘听政登上朝堂的权利,再加上辛翳顽劣,妫夫人身份不高不敢管教,朝堂更是成了辛翳一个人的游乐场。
后来继位不到一年,妫夫人又被他克死后,他更无法无天,一直到了十二岁的年纪。
邑叔凭是两代大臣,必须要辅佐辛翳。他有意对辛翳的纵容溺爱也在朝堂上被指摘,他不得不寻了一位隐世的“奇人才子”荀南河来辅佐小楚王。
南河双手拢着袖子,低头和邑叔凭一起走过红色小桥,进入了一处四周挂满彩色帷幔的庭院。
庭院四周是深高的长廊,宽阔的天井之中是一个浅池,青石板铺底,一池到脚踝深浅的清水,浅水中摆着十几座姿态各异的高大奇石,七八个少年奴仆正赤膊光脚在奇石之中爬上爬下。
楚国是多水多雨的地方,城中村外可以常见到赤脚赤膊的少年,那些少年奴仆也像寻常人家儿女一般爬着石头玩乐。
此为防盗章, 请v章购买比例达到50%后再看文 南河本习惯跪坐在车中,可这里似乎没有楚国那样造车的技术,东倒西歪到让她也忍不住斜靠在软垫上捂着额头。
身边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给一尊小铜香炉扇风,南河被熏的够呛,只觉得车里像是个烟熏火燎的厨房,忍不住挥了挥手, 轻声道:“岁绒,把香灭了吧。”
岁绒倔得很,道:“南公送您出来的时候,可说了香不能断, 您身子弱些,有这香也能祛风辟邪。”
南河:……再熏一会儿我都成腊肉了。
她头疼道:“那你往车门外拿一些。”
她往车内蜷了几分, 心里唤了几声。
她已经醒来有一天多了,那平日早该蹦出来挖苦嘲讽的领导却不回答了。
南河本来想着自己第二个任务可能去一些类似于唐宋元明清的地方, 可一睁眼,这马车远不如楚国的华美先进,她与那少女穿着皆是十分朴素的白色布衣, 很可能到了比之前更远古的时代。
按理说都是越做任务, 去的时代越先进, 她本来都到了先秦, 竟然还能往前倒退?
她是不是再做几次任务, 就能到裴李岗文明去, 穿着兽皮带着还没迈入新石器时代的部落原住民打仗去了。
想到多年前刚刚被拖进“帝师任务”里的时候, 她还因为被带到了一个类似春秋战国的时代而哀叹不已。
经历这么多年厕筹刮菊花的日子,她也不由的感慨,人类文明与科技水平的发展从对菊花的手段上就可见一斑啊。
只是南河一闭眼,就想起来辛翳通红的双眼,心头一滞。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
她要是现在到了更早的时代,说不定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是辛翳的太祖奶奶呢。
有想那死小子的功夫,不如关注一下眼前这个死倔的丫鬟。
岁绒把香炉放在车门口处,锲而不舍的边扇着风,熏得外头的车夫也直咳嗽。她毫无知觉,道:“先生。一会儿就要到关口,车队就要来接我们了,先生还不如梳镜打扮几分。我们穿的是不是太寒酸了,到了那里,是不是要被笑话的。”
南河也不是没被人嘲笑过。
她伸手:“我凭自己的本事穷成这样,旁人凭什么嘲笑。镜子拿来。”
岁绒从车厢一角拿出一套红漆七子奁盒来,将其中圆盒里的铜镜捧出来。南河望见这七子奁盒,也微微一愣。
这样的奁盒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这正主和丫鬟穿的虽然朴素,但身份未必低下。
铜镜磨的十分光滑,南河望着镜子里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暗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是个女的?
不对不对,她居然穿女装?!
镜中的自己,与之前楚国荀君的身子,并不太相似。个子并不算娇小,五官是更年轻更女性化一些。眼角微垂,眉毛浅淡,唇薄薄的抿着,显得有些过分认真与沉默,只是现在更是白皙的如同放了些年份的白瓷,窄肩细颈,泛着微光,表情略温顺。
她穿着一身泛黄的白色深衣,脑后挽着女子发髻,发髻低垂,留了两缕搭在肩上,后头挂着长到腰的深红发带。
因为深衣是男女皆可穿着,南河之前只看到深衣和……略显平板的身材,就完全没想到自己是个女子。
若是女子打扮,如何做王师?
难道这次是要嫁进宫里?
上次做帝师顶多是被闹,难道这次还会被……
南河想了想,脸都有点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