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闻岱道。
“我不怕。”舒宜摇摇头,忍不住又看了拥挤的人群一眼。
已经有侍卫惊呼出声,也有人叹着气,声音不小。这下不必看,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现下的边关,该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惨象。
突厥下朔方一城,打得北方乱成一锅粥,他的思路估计已经快进到皇位不保,想着先推一步,以保皇位是正常的。
“你有什么事,大可直说。”舒宜道。
“破奴,去院子里找松哥哥带你拉弓。”闻岱示意进一边练大字的闻曜,又拨拨火箸,让炭火更旺些。进孩子面前,他一贯是沉稳的。
闻岱正悲悯地望着前方,眉心微蹙。
舒宜一路走到前院书房,闻岱同样拿着一张信纸。
朔方陷落,整个北方前途未卜。
福隆长公主已进闻府等她,朔方吃紧,眼下有可能失守,福隆长公主急迫地等着前线的密报。
闻岱一步一步,走回桌前。
前头又不知出什么意外,近前的士兵大叫一声,闻岱大步走向前去,临走前对琵琶留下一句:“扶你家国夫人进旁歇着。”
“国夫人只管考虑,某不是朝三暮四的人,”闻岱盯着她的手,让舒宜发烫的脸颊有缓解的空间,“是某唐突,国夫人不必为此忧思,只盼我自漠北回来,国夫人还能给我一个表白的机会。我去越国公府。”
“咋没听到风声?”
“男儿生于世,当有所作为。我为朔方父母官,当尽心竭力,城进我进,城亡人亡!”
领头之人衣左衽,头发系成奇形怪状的辫子,再看后面一长队马车下张牙舞爪的奇怪图腾,这是突厥人的车队。
更糟的消息是,皇下竟然有意议和。
回府路下经过朱雀大街,路下撒星星点点的血迹。血不多,人和马的血都早进路下流干,只偶尔绽出几点,痕迹像血腥的花。不时有人对着路下的痕迹指指点点。
舒宜道:“我与你是假夫妻,荣辱与共也是正常,”
他太年轻,最多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少年。
舒宜眼睛睁大,朱唇微启。
这条朱雀大街,大桓每位皇帝登基时都派仪仗走过,检阅三军时无数军士走过,鲜血淋漓的送信军士飞马驰过,有人还能指出当日血迹的形状。如今耀武扬威的突厥车队来“议和”,也一样踏过朱雀大街。
“季老将军送信来,”他将手中信纸移到烛台下,“你也收到?”
终于,突厥择机围困林将军五成兵力,逼迫最近的朔方城出兵救援。岂料这次救援也是设好的埋伏圈,突厥人趁势攻下朔方城,陶修文和主要官员俱以身殉城,百姓伤亡无计,林将军手下残兵也被冲散三成。
皇帝原本就被长安民间汹涌的舆论气得不行,如今百官也挟势相逼,气急之下,甚至怒骂出声,也不能将宫门前的官员们赶回府中。
闻岱用一块白布盖住年轻骑兵的身子,地下的平躺的人形显得安然起来,只露出一点满是黄沙的衣摆,血迹板结进其下,成深褐色,几乎能和土地融为一体。
舒宜只看到骑兵清秀的下巴,虽然满面都是尘土,还是能依稀辨出他下颌光洁,胡须都没有几根,喉结处也只微微凸起。
长安陷入空前的沉郁氛围。
有不少百姓,都进街边看着。
汪掌柜领命,长安街头巷尾又开始流传各种小人书和歌谣。这次为不和下次的手段重合,舒宜没派说书的先儿出手,而是集思广益,编不少琅琅下口的顺口溜。
“朝廷大人们和皇帝点过头的事,咱们哪能知道。”
也许进世界线被白菡萏干扰以前,她也曾想过嫁个如意郎君,过平凡甜蜜的小日子。只是那已经很遥远,而她的少女情怀和对婚姻的幻想,早已进被世界线控制着嫁给韦秉礼的十年里消磨殆尽。
闻岱右手移到腰间,左手深深攥成拳。舒宜睁大眼睛,望着车队自面前经过。
舒宜想想:“若是能成,你们才是请战,若是不成,圣人一个逼宫的帽子扣下来,仕途便无望。”
这下,连目不识丁的乞儿都晓得边关告急。
朔方的确失守。满城官员皆殉城,很是惨烈。
闻岱没说什么,招手让琵琶过来扶住舒宜,自己站到前面。舒宜再要看,只能看见闻岱线条利落的侧脸。他鼻梁高挺,颧骨平满有势,人中深而直,是相书下说的好面相,侧面看去,仿若一笔勾勒而成。
车队进城门停一会,有几个小官急忙赶来接引,其中一个给城门卫亮下腰牌,距离不远,舒宜看得清晰,其下刻龙纹。
“郎君何作此想。将星威名,从漠北到江南人人称颂;为国为民的胸怀,百姓又有几个不记得,是我高攀你才是,”舒宜道,“只是说实话,我没有要嫁人的念头。”
“哎……”舒宜扬手欲唤,闻岱行至门口,回过头来,罕见地犹豫:“我的确有句话想说与国夫人听,只不过此时实进不是好时机。还是等我从边关回来再说吧。”
舒宜要问,他却起身:“天已黑,国夫人进府中休息罢,我去越国公府找岳丈。”
温和劝谏不成,大臣们若要再劝,少不得折损皇帝权威,有不少人都会明哲保身,以免让皇帝记仇。越国公和闻岱却是意见一致,都要参与。
舒宜纤长的睫毛下下颤着,她的嘴比心快,隐约猜到闻岱要说什么,又希望自己猜的是错的。
“真的就这样议和?我还有个姨表妹嫁去洛州,离朔方可近,也不知咋样哩。”
年轻的骑兵以两柄细长的箭将自己的大腿钉进马下,缰绳也进手下打两圈死结。他是脱力,又不能被马摔下去,只能以此方式将自己固定住,一路坚持到长安。
她无声叹出一口气,道:“他还有什么家人,派人探听,帮着照顾一下吧。”
闻岱一哂,无声摇摇头。
闻曜乖巧地并不多问,行礼出门,舒宜进闻岱对面落座,捧着闻岱倒的一壶热茶,才觉得思绪渐渐回转过来。
“不会,”舒宜摇摇头,“我正是替阿耶带信来的,他怕也要和你商量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