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岱还要去前头的宴席,事务繁多,但他仍不急不缓,耐心对着舒宜一一交代。
“我若太晚没回来,你就先歇息吧。”
舒宜一点头,他便转身离去。
舒宜好奇地看着房间,还有闻岱找来的那个一脸懵懂的丫头。
“见过夫人。”她倒机灵。
小丫头自我介绍叫二丫,是从去年北方边关逃难来的,家中父母亲人都去世了,只留下她带着弟弟。
所幸路上遇到来长安的闻岱,兄妹两个被他带到府里做些零活挣钱,说是明年就送他们还家。
“亲兵大哥们都说闻将军是好人,他不让我们入奴籍,也不让我们干重活,说我们还在长身体呢。平时跑跑腿,打扫清洁便好。”
舒宜点点头,问:“你是跟着这儿的哪一位姑姑或是姐姐?说不得明日我就能见到了。”
二丫仰着头:“没有呢,闻府没有婢女,除了我和弟弟,就只有亲卫哥哥们!”
舒宜愣在原地,二丫冲她行了个礼,噔噔噔往外跑:“娘子累了一天,可要吃点什么?将军交代我要给娘子端点热乎乎的吃食来!”
铃铛和琵琶配合默契,默然无声帮舒宜卸下钗环。两人虽顾忌着场合不好说话,眼里却都闪动着惊喜。
舒宜好笑地止住她们,梳通了头发,端起二丫拿来的桂花汤圆填肚子。
闻岱进来了。
见舒宜钗环尽褪,他站在离门口不远处,清咳一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坐,”舒宜招呼他,“吃点东西压压酒,免得醉过头了不好受。”
“不必了,我未饮。”闻岱道。
舒宜这才发现,他衣袍上虽有酒气,自己却未多饮酒,目光清亮,呼吸间也没有酒味。
“婚宴这样大事,也没人灌酒?”
见出舒宜疑惑,他答:“突厥之患仍在,岂能耽于宴饮。”
“也是,”舒宜道,“那坐吧,还有点汤圆,要吗?”
闻岱几乎不敢看舒宜。
繁复的头饰被取下后,她长长黑发披散至耳后,更显脸孔白皙动人。而脸上严妆还未卸,依旧摄人心神。
“我就是来看看你,外头还有得忙,我先去了。”
舒宜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去。
这一来一回,他在屋中停顿不过两息,就又匆匆拔脚走了。
闻岱再回房,已是亥时了。舒宜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斜靠在床上,借着灯光看书,气氛舒适而静谧,闻岱几乎不敢打扰。
但喜娘笑吟吟走在前头,进房便笑道:“给将军、给夫人贺喜了!饮了合卺酒,结发同心,才算是圆圆满满呢!”
越国公夫妇一手挑选的喜娘,领了高额赏金,自然尽心尽责。舒宜只得起来,接过匏瓜状杯子,两人各持一个,肩并肩坐着饮了。不是什么烈酒,只有股淡淡的酒香,还有些甜味。
舒宜今晚百无聊赖时,曾走到院中看不远处的宴席,他在人群中央交际,态度平实自然,不骄狂也不阿谀,令人如沐春风。如今坐在身边,却没了那些幻影似的光环,肩侧是男儿健壮的手臂,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其下蕴藏的热度。
又剪下两缕头发,闻岱收了,藏于锦囊中。喜娘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
闻岱便起身,将锦囊放进怀中,道:“我去书房了,你在此歇息吧。”
他迈步欲走,忽见到成对龙凤喜烛边,放了一只小剪子,又想起刚才喜娘的叮嘱:“郎君和娘子万万记得,睡下前要剪烛花。这对红烛要一同燃至天明,方是白头偕老的好兆头!”
银剪在他舞刀弄枪惯了的手上,越发小巧玲珑得似玩器一般,闻岱细致剪了烛花,蜡烛哔剥一响,登时明亮了三分。
舒宜也想起方才喜娘的话,刚要劝他如今房间里并无其他人,又将话咽回去。
闻岱走到门口,对她道:“莫看书了,早些歇息,今晚蜡烛不亮,小心坏眼睛。明日我找盏亮些的灯来。”
然后他低下头,快步走了。
夜色深沉,窗下成对红烛静静燃了一夜。
二十六
第二天清早,舒宜在厅中打扮停当,去拜闻岱父母。
原本成婚第二天是最忙碌的,要拜见父母亲族,若是世家大族,少不得认得眼花缭乱。但闻岱父母皆早亡,其余亲戚皆不在长安,拜过父母亲牌位后,就只有闻曜要见了。
舒宜让铃铛把备好的礼物递上来,闻岱却转头道:“不忙,先不见破奴,还有一间屋。”
舒宜随着他往院门的方向走,不禁有些疑惑,脚步一时没跟上。闻岱立时察觉,等在门边,在她迈过门槛时伸手护住。
他们来到不远处一个打扫得很干净的小院,闻岱不假手他人,打开正房的门。
满面墙都是牌位,新旧不一,但大小相同,其上字迹也相同,某公讳某、年纪、籍贯……都是闻岱拙朴刚毅的字迹。
舒宜仔细看过两个牌位,都是普通士兵。
闻岱带着舒宜洗过手,分给她三支香:“虽然……不是真成亲,但昨日典礼盛大,也该来向兄弟们交待一声。”
舒宜认认真真拈香三拜,观这间房打扫得干净整洁,瓜果等贡品俱全,香炉里香灰也积得很厚,触动道:“闻将军有心了。”
“叫我望峦便可,”闻岱道,“我该做的。带他们出去,没能把他们都好好带回来,只能盼着兄弟们在那边过得好,有时间就来陪他们说说话,供些吃食,也是聊以自//慰。”
他一贯寡言,难得说了这许多话,也是看见牺牲的兄弟们,心有触动。舒宜明白,也就更加不知如何劝慰,最后说了句俏皮话:“你给他们供的有酒,看来他们的日子倒比你更惬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