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不,”舒宜哭笑不得,摇摇头,“我不是要找护卫,我只是要找个人,据说曾入过行伍,可开八石弓,要是能开八石弓的人少,说不定就好找了。”

闻岱停下脚步:“郡主不妨说来,我替郡主留意。”

舒宜当下把裴家兄妹寻父亲的事一五一十讲了,末了说:“据说他们父亲叫裴重山,如今约莫四十,河东人氏,十余年前投笔从戎,自低位做起,能开八石弓。只是年岁太久,军队有移防改编,档案都渐渐湮没了,今日见到闻将军便想着问问。”

方伯晏早已听得入神:“真是英勇男儿,国之脊梁!师父,你可要帮着好生寻访一下,咱们得帮帮他们。”

“那是自然。”舒宜揉了下他的头,被方伯晏跳着脚甩开。

闻岱显得若有所思:“姓裴?我回去核对一下,便给你答复。”

“问问罢了,找不到也无妨,闻将军公务要紧。”舒宜忙摆手称谢。

“这等为国为民的志士,帮助他们也是要紧事,况且……”闻岱没说下去,只是向舒宜要了裴家兄妹现今的住址,又问了些细节,便匆匆回府翻档案去了。

满长安皆是一派安宁,只除了会昌伯府鸡飞狗跳。

被降为会昌伯,老夫人气急攻心,当时就又倒下了。韦秉礼一面侍疾,一面要安抚惊惶不安的家人奴婢,还要安排整府里的大小事务,脸颊登时瘦削起来。

更兼会昌伯府本就没什么家底,又没了常常填补的舒宜,只得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之下,韦秉礼的脾气更差了。

其实他本可以将家务交给白菡萏,但自从收到降爵的圣旨,韦秉礼看白菡萏的眼神不觉便带上三分防备。

“郎君辛苦了,快来喝碗热汤,歇息片刻。”白菡萏亲手捧着托盘,被小厮拦在了书房外也不恼,依旧体贴温存。

伏案的韦秉礼抬起头,犹豫片刻,吩咐道:“让白姑娘进来吧。”

小厮要接过汤碗,却被白菡萏闪过,她坚持亲手将冒着热气的汤稳稳放在黄花梨木书桌上。

韦秉礼不禁放缓了语气:“什么都要亲自来,累着怎么办?”

“为郎君分忧,妾不累。”白菡萏柔顺地垂下头,见韦秉礼一挥手,一旁便有人上来舀了一勺汤先尝,又有人将她带来的筷子换成银筷子,心内冷笑。

这男人真是多疑,前脚屁滚尿流接完训斥的圣旨,后脚面色铁青地给了她一耳光,直问她做何居心。

白菡萏寓居在韦府,和韦秉礼的关系本就不清不楚,挨了这一巴掌,身份更加尴尬。原本韦秉礼拖着,是想拖得老夫人松了口,给白菡萏一个正头娘子的身份;这会韦秉礼拖着,保不齐就把白菡萏拖得没名没份。

白菡萏心内暗恨,但事已至此,只作不知韦秉礼竖起的防备,这几日愈加小意殷勤,盼着早点把韦秉礼再哄回手掌心。

韦秉礼眯起眼,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这几日,他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

白菡萏浅浅一笑:“郎君,怎么了?”

“这些天,也是委屈你了。”

白菡萏刚要配合地作出泫然欲泣状,韦秉礼突然话锋一转:“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的诗和你的想法,是怎么惹怒了圣人?”

无需矫饰,白菡萏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委屈和不忿:“妾怎么知道?难道妾是刻意要陷害郎君吗?况且上奏折之前,郎君也几经考虑,最后同意了呀!”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韦秉礼敷衍道。他压下心中的怀疑,随口哄了身边女人几句,就想把这一茬带过去。

白菡萏偎在韦秉礼身边,不再出声。

书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和故事脉络,谁能比她更了解?是她太过轻忽,才将自己置于如今的尴尬境地。白菡萏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手心,这次教训,她记住了,但不认,下次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转瞬,她就又扬起一张清纯如水莲花的笑脸,叫人丝毫看不出心底的图谋。

二十一

“闻将军,您说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是,”闻岱拒绝了裴家兄妹留给他的上座,立在原地道,“令尊在军中的名字是裴得胜,崇道五年投天雄军,崇道六年、八年、十一年屡次建功,累升至千户,崇道十二年,转入玄戈军,先为亲军队长,后为我麾下裨将。崇道十八年,我荐他到虎贲军为左将军,崇道十九年,突厥大举南侵,连下三关,虎贲为主力迎击,遭陷,裴将军所在前军几乎全军覆没,十不存一……”

说到最后,赳赳男儿已是吞声哽咽。

崇道是今上年号,崇道十九年,便是三年前。

三年前那场惨祸,大半个北方都遭战火,虎贲军作为最先迎击的主力,伤亡也最大,档案早被兵火焚毁,往来送信的人怕也牺牲在战场上了。十几年间,裴重山升迁的历程横跨三支军队,在军中用的又不是原名,就此失了音信。

裴明彦苦笑一声:“我们也料到了……不过是一直欺骗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终于有父亲的下落,也是好事。闻将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哪来的恩德,某这几年都在竭力为麾下……将士寻访家人,但令尊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原名,虎贲军的抚恤有所疏失,我竟没发现,”闻岱淡声道,“是某疏忽,致你兄妹三人等了三年,万般歉意,也不能弥补。”

裴明彦摇摇头,示意弟妹上前对闻岱致谢。两个小的手拉着手,眼眶红通通的,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闻岱侧身避过礼,扶起两个小的细看,道:“你是静娘,你是玄郎,对不对?裴兄弟常说起你们。和裴兄弟真像。”

“将军,阿耶在家的时候经常说起他的主将,就是你么?你和他关系好么?阿耶说你战无不胜,那阿耶呢?他英勇吗?”裴时玄声音涩涩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闻岱看着他们的眼睛,认真答道:“裴兄弟很英勇,每次总冲在前头,因此一直是亲卫队的前锋。他能开八石弓,也擅骑马,能在马上射重箭,每发必中。他不喝酒,每次战后大伙喝酒,他就在一旁练书法,军营里的对联都是他写的,还帮一些不识字的兄弟写信。裴兄弟善说笑话,人缘很好,后来他做裨将时,常跟我一起训练新兵,新兵都很服他。他很英勇,是个英雄。”

裴时玄咬紧了牙,却还是滚下一颗豆大的泪珠。裴静姝紧攥着他的手,道:“阿耶很英勇就好,他总说他要当英雄。”

“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闻岱点点头,双手捧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裹,轻轻放在桌上,“这是还能找到的两三件东西,是令尊当年用过的,还有……”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下去:“令尊后来虽不在我军中,但凡是从我军中待过的,后来又无音信的将士,我皆私下设了牌位,旬日供奉上香。我贸然将牌位也带来了,你们若愿意,给令尊上一柱香吧。我也该给他上一柱香赔罪。”

闻岱说得很轻,能看出来,他一直小心地回避阵亡等词汇,不愿伤害到裴家三兄妹。

打开包裹,是几根毛笔,一快墨锭,还有一个刻了裴重山姓名的木牌。

就连一直保持着长兄风范的裴明彦也忍不住露出了泪意。

舒宜将闻岱带来后,一直静立一旁,没有搅扰。为了不让这四个人哭成一团,她终于道:“我也给裴将军上柱香吧。”

闻岱亲手将裴重山的牌位放至上座,是用很普通的木料做的,上头的字倒是很好,别有一番风骨,端正写了裴公讳得胜的年龄、籍贯、官职。

裴明彦带着些宽慰道:“父亲这些年也有香火祭祀,不致魂魄无依,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