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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宜睁大眼睛,努力控制往后退半步的冲动。
闻岱循声从屏风后转出,长长一揖到底:“臣惶恐,民间传闻,多有夸张讹传之处,郡主谬赞了。”
皇帝虽暂不支持出征,但却非常赏识闻岱,一意要提拔重用。舒宜这话也是说得巧了,刚好敲在他心上。此刻皇上亲手扶起闻岱,道:“你的功绩,当初奏章上皆有上报,王德也时常将百官的民间风评讲给我听,珠珠刚才的话有八九分都是准的。我看你不必再过谦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闻岱垂目低头,身形依旧端正:“陛下与郡主厚爱,臣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不敢推辞,定然尽心竭力教导二皇子。”
“朕记性不好,没想起来,还是珠珠提醒的是,你该感谢珠珠,”皇帝捻须而笑,对方伯晏一招手,“来吧,拜见师父。”
时人重师道,哪怕皇家也不例外,是以二皇子上前,对闻岱恭恭敬敬作一长揖,口称师父,闻岱忙双手扶起他。虽还未正式拜师,也极郑重。
皇帝在一旁看得很满意,连说过几日要补一场正经拜师礼。淑妃紧捏扇柄,用力得指节都泛白,还要连忙为这师生和谐的图景道贺,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
皇帝似乎没看出宠妃的强颜欢笑,很是为自己的英明决策得意,带着淑妃回宫去了,特地把骑射苑留给他们,要这对师生先培养培养默契。
皇帝和淑妃带着侍候的大批宫人离开了,骑射苑顿时变得有些空荡。凉亭内只有舒宜、闻岱和方伯晏三个人。
纵然方才得了皇上盛赞,又得到了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职位,闻岱脸上仍不见骄色。他依旧十分有礼地上前,谢过舒宜的称赞。
他目光清正,面色如常,舒宜却很有些尴尬。原本想的是背后吹捧一番,皇帝过几日想起来能请他做二皇子的老师,没成想背后夸人被抓个正着,虽然超范围完成了任务,却有刻意卖好的嫌疑。
舒宜只能万分恭敬的:“不用谢不用谢……”
两人一个自谦到底,一个死活不受感谢,活生生把二皇子看乐了:“师父,表姐,你们俩面对面,好像在拜堂。”
……很好,方伯晏这张破嘴,成功让已经有点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尴尬了。
舒宜僵着脖子瞪过去,闻岱也有些不自然,二皇子赶紧转移话题:“哎呀我说错了,师父见谅,表姐见谅,师父来教我骑马吧!”
说完他就翻出凉亭的栏杆,马就栓在苑内桩子上,他翻身上马一溜烟跑远的动作一气呵成,一旁的骑奴也不敢拦他。
“方才,冒犯了,”闻岱退后一步,伸手示意,“郡主先请。”
“无妨。”舒宜这次也不敢鞠躬推辞了,对闻岱略点头示意,迈开下台阶的步子。
在马背上吹了小一刻钟的风,舒宜才觉得发烫的脸凉下去了。
今日没做好上课的准备,闻岱只让二皇子随意跑跑,舒宜也抓住机会,蹭了宫中的良马跑了个畅快。突厥马身形轻捷,跑起来时前后腿可以同时离地滞空,像是在飞。
长安禁纵马,二皇子和舒宜又都是学院派师父教出来的骑术,难得肆意奔驰。
闻岱就放松得多了,他并不刻意炫技,更多时候都静静护在两人旁边,时而讲解几个动作。但有些光芒是掩不住的,旁人一眼望去,闻岱仿佛天生就长在马上,一举一动皆自然而流畅,舒宜回想起他带骑兵奔驰,一日一夜先包抄突厥后方,再回援前军的战绩,默默在心中感叹不愧是马背上打下的战功。
三人绕着骑射苑套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跑了个尽兴,往入口处去。二皇子正是精力十足的年纪,跑了这么久依旧神采奕奕,舒宜却没那么好的精神,放慢马速落在了后头。
闻岱察觉到,扭转缰绳,一夹马腹,马蹄在地上轻轻一点,跃开几步远,一下就从前头换到舒宜身旁,静静缀在后头。
十八
会昌侯府。
连日来,侯府大门紧闭,下人们在府中来来往往都是蹑手蹑脚的,虽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气氛却平白添了几分萧索。
韦秉礼自老夫人院内走出,望见等在门外的白菡萏,面色一缓。
白菡萏莲步轻移,迎到韦秉礼面前,扶住他手臂:“母亲……不,老夫人怎么样了?”
“犯了头疼,还是老样子,多休养就好了,”韦秉礼同样深情款款,“苦了你了。”
最近会昌侯府被皇帝下圣旨申斥,丢了大脸,如果要追溯到更远,自从与舒宜和离,会昌侯府就成了满长安的笑柄。老夫人一生要强,被气得犯了头疼。
她生气,又舍不得怪儿子,只能将怒火转向心头肉身旁的女人,白菡萏。要不是触怒皇帝的诗是她写的,说不准连和离都是她挑唆了。在这种心态之下,老夫人严令不许白菡萏侍疾:“你们还没成婚呢,哪家未婚小娘子巴巴跑到婆家来的,成何体统?”
韦秉礼却割舍不下心头爱,只觉得白菡萏什么都好,又懂得体贴他的心思,少不得敷衍着老夫人,老夫人越发气得起不来床了。
好在白菡萏温柔体贴,深明大义:“我们做儿女的,少不得为父母尽孝,有什么可委屈的?最近事多,郎君不要烦忧才是。”
两人挽着手臂缓缓走回正院,下人们不敢多言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下,韦秉礼就把话说得更明朗了些:“不怪你,圣人……哼!”
“郎君慎言。”
“我知道。”韦秉礼犹自愤愤不平。圣人爱名,有些时候做事任性了些,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淑妃也没少明里暗里提醒他,记得顺着圣人的毛摸。之前无非哄着圣人累些,自家得的都是实惠,可现在不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韦秉礼才开始对圣人不满。
说到底,还是圣人不够贤明。要是来日大皇子登基 ,自己就是圣人的亲表哥。思及此,韦秉礼嘴角微翘,捋着颔下短须。
白菡萏不知他做梦做得如此远,宽慰道:“郎君勿要担心,圣人只是一时气急,我还有一诗,过几日再呈给圣人,也显示我们潜心思过,关心百姓,圣人看了诗,想必就不气了。”
韦秉礼摇摇头:“你虽是好意,但圣人心思难测,献诗一事,还是稍安勿躁。”
“郎君有所不知,”白菡萏笑得娇俏,“圣人生气,无非是我们献的诗有些不合时宜。可若我们这次既能帮他解决问题,又能加上一首妙诗赞颂圣人仁德,圣人哪有不转嗔为喜的道理?”
“哦,”韦秉礼听得好笑,“朝上诸公都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有什么妙法,不妨说来。”
白菡萏将韦秉礼的不以为然尽收眼底,压住脸上的神色,仍笑道:“郎君就听我说说嘛。洪灾之后最怕什么,无非流民,流民一往长安来,今岁圣人寿宴的气派怕就要折损不少了。要是我们能给流民施粥,以彰陛下仁德,既想圣人之所想,急圣人之所急,还有好诗助陛下爱民的名声流传。届时,问题可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韦秉礼睁大眼睛,激动得双手轻颤:“好,好啊,蓉娘,万万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好主意!”
他左右四顾,宽敞的房间内只有两个侍婢。韦秉礼心头一松,不过还是严厉地警告道:“今日我和夫人此言,绝不许流传出去,不然,你们性命难保。”
侍婢诺诺,忙退出门去。
白菡萏将柔荑攀上韦秉礼肩膀,曼声道:“郎君也不怜香惜玉,且宽心,她们不敢的。”
韦秉礼不置可否,回握她的手:“我得贤妻蓉娘,方知其他人都是庸脂俗粉,女子能有如此才气,如此胸韬,简直不亚于我。你我二人夫妻一心,是极大幸事。”
白菡萏露出极动人的微笑,柔顺地依着韦秉礼的动作靠在他肩上,眼底却划过一道浓重的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