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不定地在宋府的乌头门处站了一会, 待脑中的“嗡嗡”之声退去,才缓缓叹了口气。

芸娘若是难以找到,便只能去城郊寻竹林了。好歹有一手?绘画的技能, 将梦中的竹林画下来,按图索骥,一日寻不到, 两?日三日, 日日去寻, 总能寻得到吧?

片刻之间,杜时笙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多谢郎君通传。”

杜时笙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对着门子福了一福, 转身便要离去。

谁知,这时一位老嬷嬷的声音响起?:“杜娘子, 杜娘子请留步!”

那老嬷嬷年事已高,腿脚不甚伶俐,走到乌头门时, 已然?呼哧带喘了。

杜时笙回头,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陌生老嬷嬷,有些不解。既然?宋十一娘不在府中, 为何这位老嬷嬷还要唤她留步?

杜时笙虽然?不识得,门子却是很?熟悉这位嬷嬷的。她正是这么?多年来,尹夫人身边唯一一位嬷嬷,也是宋相公的奶娘简嬷嬷。

门子急忙上前扶住一头大汗的简嬷嬷,道?:“何须劳动嬷嬷自?己过来,唤我们一声便好。”

简嬷嬷叉腰喘着粗气,对门子笑道?:“你?跑得跟个没毛的猴儿一样快,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未曾听见。”

那门子一怔,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来。

这府里从主子到管事,多为男子,且性?子皆是沉默寡言,行事稳重的。他并非家?生子,但却极是仰慕宋相公为人,便也学着他沉稳有度的气质。然?而,只是不经意?间,仍会又流露出了毛头小子的性?子来。

唉,不过也莫要苛责自?己,便是宋相公,也有没那般沉稳的时候。近日城中这般乱,甚至流言四起?,说宋相公不得圣宠,即将被贬到秦州,不也没见相公回来力破谣言,夺回圣眷吗?

门子这样想着,又不再自?责了。

“不知杜娘子能否移步小叙?我家?夫人想要见见杜娘子。”简嬷嬷歇够了,对着杜时笙笑道?。

“夫人?”杜时笙重复道?。

宋十一娘的母亲?她曾听谢冰雁提起?过,宋十一娘的母亲不喜见人,从不曾抛头露面,为何今日却要见自?己?

简嬷嬷笑道?:“正是,十一娘虽不在府中,但是夫人听说杜娘子来了,便想瞧瞧十一娘新?交的闺中好友。杜娘子若是方便,不如随老奴进府吧。”

原是如此。

杜时笙不好回绝,只好点了点头,准备跟着简嬷嬷进去。

简嬷嬷走了两?步,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腿,对门子道?:“罢了,你?腿脚快些,还是你?带着杜娘子去吧!我在此处替你?守着门。”

门子一听,便笑着领了命,带着杜时笙一路去了尹夫人的住所。

简嬷嬷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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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逼仄的囚室中,崇永与魏修晏相对而坐着。

他敏锐的眸子扫过魏修晏平静无波的面色,缓缓开?口道?:“某前番所问之事,不知少卿是否能够如实?相告?”

他神情?冷静,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何不同。

可是,若是十分相熟之人,便能从他扶在膝头的,微微握拳的双手?上,看出他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魏修晏并不算与他相熟,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崇永颊边,那两?道?隐隐的血痕时,仍是垂下了眸子。

“崇寺卿,恕在下难以从命。”魏修晏平静地拒绝了他。

“魏少卿,若是某未曾记错,当年魏家?与林家?十分交好。为林家?雪冤,也是魏都督终其一生的夙愿。”

崇永紧盯着t?魏修晏,似乎并没有因为揭开?他这道?伤疤,而表示出歉意?。

果然?,青年微垂的长睫动了动,似是昭示着他内心翻涌的心绪。然?而,仅是一瞬间的不同,魏修晏便恢复了冷静。

“圣人命某查的,是余玄惠的死因,并非林家?当年的谋逆案。”

听着他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崇永心中,对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出了一丝钦佩。

步步为营,临事不惊,谋定而后动,他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恐是不及魏修晏的。

只是,现在留给这个青年的时间不多了。

崇永敛起?了神情?,正色道?:“余玄惠行事认真谨慎,且性?子孤僻,不喜与人结交。是以,圣人才会放心安排他在金部办事。然?而,余玄惠知天命之年却铸下大错,实?则是因其子余世同,当年省试舞弊被人抓住了把柄,以此威胁余玄惠,是也不是?”

魏修晏仍旧端严地坐着,挺直的脊背丝毫没有变化,他抬眸看了看崇永冷清的面色,未曾答话。

崇永见他不置可否,面色松了松,继续道?:“然?而,余玄惠在缧绁之中,蹊跷死亡后,其子余世同也被告奸污民女,并与其夫婿结怨。一日之后,二人尸身一同在太?原府下的一处河堤被发现。后因人证物?证俱全,余家?老弱妇孺并未闹起?,太?原府便草草定案了事。至此,余玄惠之死,再不会有人从余世同这处查出什么?,已成为铁案。然?而,圣人却仍旧命魏少卿彻查,想来,魏少卿手?中定然?是有重要的线索的。只是,这线索并不能将当年科考舞弊之乱象完全揭露,是也不是?”

听见他毫不避讳地说起“科考舞弊”,魏修晏的眸光不由变了变。

崇永今日,到底因何而来?他先是要让自己拿出手中的林家冤案的证据,现下,又要问自?己科考舞弊案查到什么?程度。如此急切,与他平素的模样,实在是相去甚远。

“这与林家?冤案,又有何关系?”魏修晏面沉如水,直视着崇永。

见他终于坐不住了,崇永心内松了口气,答道?:“旁人自?是不知其中干系,但是某却是知晓一点。”

魏修晏眸色一寒,周身空气都凛然?了起?来。

崇永却反而放松了下来,若是他一直不为所动,自?己还当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他一颗心落了地,垂眸恰巧瞧见了魏修晏身边的食盒,挑了挑眉。

似乎有些眼?熟?好似是清欢小馆的食盒?给他二人行了这么?多方便,吃点杜娘子送来的吃食也无甚不妥吧!

崇永一把拿过食盒,行云流水地打开?,将杜时笙新?研制出的核桃杂粮面包拿了出来,一口便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