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求宗司祭约崇寺卿来此的。如此贸然行事,还请崇寺卿见谅。”
这时,杜时笙便提着食盒,从后厅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崇永深深一揖。
崇永仍旧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杜时笙。杜时笙垂着眸,神态自若,只是不如此前?在清欢小馆时热络。
宗天启见状,找了个借口退出了后厅。
今日一早,杜时笙来求他帮忙约见崇永时,他便瞧出了一些端倪。可他历来十分喜欢这位又会做吃食,又有见识的晚辈小娘子,仍旧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当即便遣人去送信给崇永,约他今日申时见面。
毕竟,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是她又让自己尝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再回去的,故乡的味道?。
见宗天启离开,杜时笙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崇永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热茶。
崇永端起茶杯,看着在茶水中,随着漩涡而旋转的茶叶杆,淡淡道:“杜娘子若是有事同某商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杜时笙坐在崇永对面,将食盒抱在怀中,从容道?:“因为,此事甚是紧要,只能崇寺卿和儿知晓,在哪里?商量,都不如宗司祭这处保险。”
崇永抬眸,目光扫过那只似是发出声响的食盒,开口道?:“何事?”
杜时笙弯唇一笑,说道?:“儿听说,圣人曾赐给宗司祭一只猞猁,后来却不慎丢失。儿恰巧捡到一只,所以,想请崇寺卿帮着瞧一瞧,它是不是圣人御赐的那一只?”
说着,她打?开食盒盖子,将贝奴抱了出来。
在狭小的空间中蜷缩了很久的贝奴,猛然重?见光明,心?情?不大美?丽,对着崇永龇牙咧嘴,发了一回狠。
崇永并没有被吓住,他将茶杯放下,手中随意摆弄着一块铜质的腰牌,面上平静无波,说道?:“既是圣人赐给宗司祭,杜娘子理当去问?问?司祭才是,何故舍近求远来问?某?”
杜时笙安抚了一下怀里?的贝奴,眯眼笑道?:“儿想着,宗司祭只见过这小猞猁几?面,已是未必能认得?出了。不过,崇寺卿定然是识得?的。毕竟,无论是小猞猁,还是他的娘亲银梭,鸿胪寺卿都曾见过,不是吗?”
崇永手中翻转腰牌的动作愈发急促,冷峻的眉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杜时笙。
这小娘子话说得?轻飘飘,却是带了好几?重?的意思。第一,她知晓了鸿胪寺弄丢圣人御赐猞猁之事。第二,魏修晏也定然知晓此事,否则,她又是如何知晓小猞猁是“银梭”的幼崽?
可崇永岂是吓大的,他一把将手中腰牌握在手里?,挑眉道?:“今日,杜娘子是想用一只来路不明的小兽,来威胁某?难道?杜娘子不知,某只需动动手指,你这小兽,或许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他声音冰冷至极,杜时笙知道?,只怕见不到今晚月光的,不仅是贝奴,还有自己。
但她却仍旧面不改色,唇角微扬,手心?却不自觉地攥紧:“民女自然是知晓当朝三?品大员的厉害。所以,才会约崇寺卿在宗司祭处见面。此处是夷和坊,又是宗司祭的住所。崇寺卿定然不能大动干戈地,带着一众卫兵来此。况且,以崇寺卿的为人,定然也不想与宗司祭的私交,被人津津乐道?。如若儿猜的不错,崇寺卿今日,应当只带了贴身侍从来此才对。”
崇永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杜时笙敛起了笑容,给崇永又倒了一杯茶水,缓缓道?:“可是,儿却是带了许多护院过来。如若今日崇寺卿对这只小猞猁不利,只怕,崇寺卿定然也走不出夷和坊。”
听见她这充满着威胁意味的话语,崇永不怒反笑。
他玩味地盯着杜时笙,问?道?:“杜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杜时笙不再绕弯子,她起身对崇永福了一福,恳切道?:“民女听闻魏修晏魏少?卿今日突遭关押,其中曲折,民女自然不知。然民女亦知天上有神明,人间有公道?。崇寺卿身为朝廷重?臣,当知法度严明,不可徇私。民女只盼崇寺卿能秉公执法,还魏少?卿一个公道?。”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时倒令崇永怔住了。这女子毛只身来此,不惜用透露自己知晓鸿胪寺隐秘之事,进而用小猞猁威胁自己,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审理魏修晏时不要徇私……
可是,这“徇私”二字,却如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天上有神明,人间有公道?。这一句话,在景教司祭处听见,还真是振聋发聩啊……
崇永看着长揖不起的杜时笙,默然片刻。
他的目光垂落在茶盏之上。
当茶杯中那根浮浮沉沉的茶叶梗,最终落入杯底时,崇永站起身来,对杜时笙微一颔首:“杜娘子对魏少?卿的深情?厚谊,某着实感动。”
说罢,他对杜时笙拱了拱手,抬脚向外走去。
“呼噜”贝奴望着崇永背影,好奇地晃了晃头。
“砚池!”
刚走出几?步的崇永,突然唤自己的侍从进了后厅,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府中西?北角的小门可落了锁?今夜亥时,某要去那处海棠居作画!”
砚池狐疑地应了声:“是,阿郎。”
阿郎平日里?谨慎得?很,今日,这等私事,怎的会在一位小娘子面前?说出来?砚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杜时笙,只见她正抱着一只狸奴,垂眸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砚池忽然灵光一现,似是明白?了什么。
杜时笙看着崇永主仆二人出了门去,似是卸掉重?担一般,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官职,崇永也不能依着凌王,刻意栽赃陷害阿晏了吧。
她挺直的腰杆骤然卸力,不得?不用手扶住桌案。
然而,触手可及的冰凉,让杜时笙沁着汗的手心?,为之一颤。她垂眸看去,只见桌案上方,正放着方才被崇永一直把玩在手中的腰牌。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阿蓉,这当真是外t?伤药……
杜时笙拿起那只腰牌, 眉心微皱那是大理寺的腰牌。
崇永不是鸿胪寺大卿么?为何?会有大理寺的腰牌?这腰牌是他落下的,还?是刻意留在此处的?
她凝视着手中的腰牌,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 曾经数次宵禁之后, 阿晏曾凭借着大理寺的腰牌, 将她送回?永和?坊……
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兴奋,逐渐点亮了她的眼眸。杜时笙掩住唇, 无声?地笑了。
亥时,杜时笙一身群青色的胡服,提着那只玉兔灯, 唤来同?样黑色衣衫的秦六,一同?出了院门。
凭借着杜时笙手中的大理寺腰牌,二人在寂寥的长街上, 畅通无阻地疾行着。
秦六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他不明白, 小娘子出门放个孔明灯,为何?要一身夜行打扮?而且, 为啥要叫他一起放……
然而, 他们?一路行至大理寺西北门后,在僻静漆黑的西北角门处站定时, 秦六有一丝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