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皙的面庞胀得通红,侧着?脸,不住地用手捶着?胸口。
温功年见他这般模样,忽然有?点同情裴夫子,毕竟,知晓这事后,如?此惊诧的也?不止何青一人t?。
杜时笙顾不得这些,她心下,只觉拨云见月般欢喜。本以为只能等孟掌柜那边的消息,不曾想,竟在今日,先一步打?听?到了?《墨竹图》的下落。
她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红着?眼圈,对着?温功年敬道:“温二?哥,看?来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儿不曾想,清明灯会的一次偶遇,竟给?儿结下了?如?此善缘!烦请温二?哥,帮儿带个?话与?顾四?郎,若顾四?郎能念在儿与?阿娘阴阳两隔的苦悲,将阿娘的遗物送还给?儿,多少银钱,儿都定然舍得!温二?哥于艰难之处的相助,儿也?定然铭记于心。”
说罢,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温功年听?她说的感伤,不自觉被打?动,也?端起酒杯,说道:“如?此小事,乃举手之劳,杜娘子言重了?。顾四?郎也?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定然不会让小娘子失望的。”
说完,他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杯枣子酒下肚,温功年深觉肩上的担子有?些重,又赶忙补充道:“只是,某还须得在焱城逗留几日,为掌柜娘子采买些东西,方才能回去。杜娘子莫急便是。”
杜时笙笑容欣慰,眼圈微红,摇头道:“不急。”
这画若是有?了?下落,说不准,阿耶阿娘的身份,也?能有?些线索,杜时笙心中,极是期盼。
这时,何青止住了?咳嗽,心中为杜时笙能找到阿娘的遗物而欢喜,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不待何青走至门边,便见那两扇木门被一把推开。巧环一脸焦急地跑进了?院中,口中喊道:“小娘子,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高城满夕阳,余晖遍衣裳②。
杜时笙和巧环走后,何青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不停地向院门瞟着?,连这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也?不曾再下箸。
温功年倒是乐得一人独享。
见杜时笙不在,他也?放开了?怀,拿起青梅露的瓷罐,便直接对嘴直饮。冰块已化得七七八八,青梅露的酸甜之味被冲淡,但却仍旧十分清凉解暑。
“仲颖啊!你当真应该也?喝一壶这青梅露,去去你心中的浮躁之气!”温功年语重心长地说道,“既说了?不用你去,你从容在这里吃饭便罢,她家里婢子跟着?,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何青一怔,转头看向温功年。
只见他满眼的意味深长,何青立时便知,自己的心思,是被他瞧破了?。
就这一眼,何青便有?些泄气。今日那种不详的预感,伴随着?对她的担忧惦念,一同袭上了?心头。他只觉自己犹如一只被戳破了的孔明灯,重重地从夜空里,摔了?下来。
温功年默默将另外一罐青梅露递给?何青,说道:“某年轻时,也?算是在算学?领域,无人能及。年少风光之时,某也?有?个?心悦的女子,可惜,某一直醉心于算学?,迟迟未曾去她家提亲,最后,她嫁了?旁人。”
何青闻言一怔,定定地看?着?温功年。
温功年的脾气颇有?些执拗,年轻时,他终日沉迷算学?,被国子监之人称作“算疯子”。待他辞官回了?老家之后,又变作了?一位,日日沉迷于泥塑陶瓷的温二?哥了?。
温功年不以为意,双眼只看?着?桌上的梅子小排,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她嫁人之后,某便终日郁郁,还傻乎乎的去找人家夫君的麻烦。后来……你也?知晓,某这算学?博士便也?不做了?。”
温功年说的,便是自己年轻时之事。
正如?他所说,他找了?那女子夫君的麻烦,却被人打?了?一顿,打?伤了?头,脑子不如?从前灵光,记性也?差了?许多,于算学?上的造诣,便就此为止了?。
原本,他也?仍能留在国子监,谁知,那女子的夫君颇有?些家世,时不时便会找他麻烦。温功年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一怒之下,愤而离开了?国子监,回了?安陵县老家。
“回了?老家之后,没几年,她便守了?寡,被夫家赶了?出?来,也?回了?老家。”温功年一边吃着?胭脂藕,一边说道。
那胭脂藕,酸酸甜甜,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她为他人妇时,某日日念着?她,可她得了?自由身,又回到老家时,某却日日念着?算学?。”他自嘲地笑了?笑,“就这样浑浑噩噩,以酒作伴,某便蹉跎了?好几年,也?耽误了?她好几年。”
他夹了?一块胭脂藕给?何青,语重心长道:“这人生啊,便如?吃饭。某吃梅子小排时,便想尝尝胭脂藕的脆爽,而吃胭脂藕时,又想梅子小排的鲜香。这两样菜肴,味道从不曾改变,只是,某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想吃哪一道而已。仲颖,你可明白?了??”
何青微微垂下眸子,温功年的话,犹如?那带着?冰的青梅露,让他的躁动的心,平静了?许多。
温二?哥说的没错,自己原以为,过?去之事已尽皆放下。而实则,对她的这份心悦,总是犹犹豫豫,不敢言明的原由,还是自己的内心。
曾经,他心中是青云之端的豪情,可一朝坠落,不甘、怨忿和绝望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他用了?几年的光阴,游历大江大河,将胸中壮志写成书籍,直到遇见她,方才找到内心的片刻宁静。
然而,温功年的这一番话,才让他真正明白?,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并不是对往事的难以启齿,抑或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是,他随着?当年之事,一同丢失的自信。
他不相信自己,便不知道自己所求,到底是对还是错。是以,他并不敢迈出?那一步。
温功年的话,犹如?这盛夏的一束日光,照进了?何青的心间。他此刻,忽觉身闲心静,万事清明。
现?下,他需要先理清自己的内心,才有?资格再去思及其他。
“谢温二?哥此番肺腑之言!”何青举起酒杯敬道,“愿你我二?人,从此嗔恨不生根,怨念不生起,拨云见日,守得天明。”
温功年看?着?何青一双清澈的眸子,因激动而泛起的一片华光,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他也?端起酒杯,大笑道:“好!”
二?人难得如?此畅快,便一直饮酒说话,从陈年往事,聊到余生打?算,又从焱城经商,聊到安陵县的晏禾瓷器铺子。
何青许久,也?未曾这般酣畅过?。因此,直至二?更天,他和温功年才醉醺醺地睡下。
翌日晌午时分,何青才朦朦胧胧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此时,温功年已先一步去了?坊市,置办苏禾安排的采买单子。
宿醉的不适,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待他脑中清醒些,方才想起,昨日杜时笙匆匆回去,也?不知如?何了?。
这时,院门口的拍门声,更加急促了?。
何青心中惦念着?,跌跌撞撞下了?床,急忙向院门走去。
“杜娘子”
他打?开院门,一脸急切地看?向来人,却见一位穿着?月白?襦裙,水红窄袖衫的年少女郎,正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