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门板落下后, 阿泰心中踏实许多。他想了想,又把桌子也推到?门口,方才夹着金黄豹, 一起去了二楼。

“今夜, 你在?这陪着我。”

阿泰哆哆嗦嗦地抱着金黄豹, 心中暗道,往后再也不缠着小娘子讲志怪典故了。

翌日清早, 杜时笙和巧环来了小馆, 却推不开?门。二人拍了半晌门,方听见挪动桌椅和门板的声音。

杜时笙看了看巧环, 奇怪道:“用桌子堵门做什么?”

而?后,阿泰抱着金黄豹,眼?眶乌青地, 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阿泰你眼?睛怎么了?”巧环看着他惊讶地问道。

此时已是青天白日,阿泰自然没了昨晚的恐惧,怕说出来了让小娘子和巧环白白笑话?自己, 于是,他便只说:“昨夜没有?睡好。”

杜时笙虽是奇怪,但见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便也不多问。隐私这种?东西,多少还是要尊重的,尤其?是青春期的男孩子们,更是要尊重一些。

几个人,如寻常一般,各自忙着手中活计。没一会儿,忽然,厨房传来一声阿泰的惊呼:“见鬼了!见鬼了!”

杜时笙和巧环闻言,急忙跑去查看。

只见阿泰跌坐在?地上,指着一个置物架子,一脸惊愕的表情。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架上放着金黄豹的狗粮袋子,那袋中狗粮,比之昨日,又少了一半。

杜时笙抱起金黄豹道:“你到?底是如何?爬t?那么高的?”

金黄豹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似是不承认的模样。

“不是他,小娘子!”阿泰哆哆嗦嗦说道,“是鬼!定?是鬼!”

杜时笙见他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再联想晨间之情状,立时心下明了。

她抿嘴一笑,说道:“这世间哪里有?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往后啊,真的不能再给你们讲这些鬼怪之谈了。”

阿泰拼命摇头,带着哭腔道:“小娘子,当真不是他!昨夜,我是将这袋子用麻绳扎了口之后,又将他带到?二楼睡的。他一直在?二楼呆到?今晨,才跟我一同下来。小娘子,现下麻绳也不见了,狗粮又去了一半,不是鬼还是什么?”

听他说完,杜时笙蹙了蹙眉,又查看了一番狗粮袋子四周,除了狗粮比昨日又少了一半以外,却也没见到?什么异常。袋子仍旧是好好的,未曾见到?动物咬破的痕迹。再者,清欢小馆附近,也未曾闹过鼠患之类的,所以,肯定?不是老鼠。不过,麻绳的确是没了。

杜时笙又看了看近旁的门,这门是后院与厨房通道。

她推开?门走到?后院,张望查看了半晌,突然看见门边的草丛中,几株绿油油的草叶上,似乎有?两块朱红,异常突出。

杜时笙蹲下仔细一瞧,面色登时沉了沉这是两块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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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漕运的庆伯,按照家主密信中的嘱托,已早早给大理寺几人安排了一条普通货船。

嫣红已得了魏修晏的许诺保证会设法救她阿娘出来。现下,她已止住了哭泣。

只是,她整日担惊受怕久了,形销骨立,面色晦暗。宋录事心思细腻,特地去集市给嫣红购置了一身胡服和小娘子们的脂粉。

因此,她简单装扮一番,倒是像个年轻书童的模样了。码头上,几人便如寻常行旅一般,步履匆匆,赶船问路,不曾有?人多瞧几眼?。

倒是魏修晏,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引来不少或羞涩或嫉妒的目光。他觉察之后,便微微落在?那三人后面几步。

不想,正准备登船,他忽听一人朗声道:“魏郎君?未曾想,竟然在?此处见到?郎君!”

魏修晏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精壮的中年男子,一袭青衣,短袍短靴,一身江湖人的打扮,正风尘仆仆,从一条船上下来。

他面皮白净,浓眉大眼?,目光凛凛。只可惜,脸上那道两寸长的疤,自额头向下,切断左眉,使得他原本很是英俊的脸庞,多了一丝戾气。再加之他手中所持长剑,更是让周遭之人,都生?了一丝畏惧。

那人见魏修晏不语,又见他也穿寻常衣服,不着官服,知他是在?微服出行,便对?魏修晏笑道:“我是崔五!郎君忘记了吗?”

其?实,魏修晏一见崔五眉上的疤痕,便认出了他。但是,当他目光扫过崔五手中的剑柄上,挂着的那个大红的剑穗,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几年前,他入大理寺的第一桩案子,便是同义坊一位参军的灭门案。这案子牵涉了几位江湖中人,崔五,便是其中之一。那一次,他被同门兄弟陷害,差一点落得身首异处。

不过,后来魏修晏查出了案件真相,还了崔五一个清白。

也是那次,崔五告诉他,江湖上的人,有?时也会为他人“办事”。“办事”之时,兵器上会挂上红色的穗子。这穗子便是告诉其?他江湖中人,生?人勿近,莫要搅了人家的事。但是,他崔五,从不做杀人越货这些不义的勾当。

事实也的确如此,魏修晏查遍了崔五的经历,他确实是个胸怀大义的江湖人士。只是有?些意气用事,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了。

崔五见他瞧自己的剑穗,便坦诚道:“魏郎君,我从岭南来,方下了船,要去太原府“办事”,不想在?此处遇见郎君。几年未见,郎君仍旧是当年风采,我崔五见了,欢喜得紧。”

崔五混迹江湖许多年,打打杀杀见过不少,却惟独不大会说漂亮话?,这几句话?,说得甚是笨拙,但却发?自肺腑。

魏修晏被他的真诚感动,微微一笑道:“多谢义士挂念。”

二人皆是不善言辞,这两句话?之后,又都沉默不语了。

崔五见魏修晏要上船,便拱手与他拜别道:“魏郎君,我崔五还有?要事在?身,咱们江湖再见!”

魏修晏也一拱手,也拜别道:“崔义士前路平安,来日方长。”

说罢,二人朝着各自方向,阔步前行。

魏修晏上了船后,于船头远望,看见崔五宽阔的肩背,在?人群中逐渐远去,心头微微涩然。

如崔五这般的江湖人,重情重义,于江湖之中,用自己的本事,维护着心中的道义。而?那庙堂之上,翻云覆雨的皇亲臣子,却背地里行着令人不齿之事。江湖与庙堂,在?义与不义中,犹如两重天地,暗波汹涌,险象环生?。

是人之本性?使然,抑或,是这世间本就黑白错乱?

这时,魏修晏的耳边,忽然响起她澄澈的声音:“儿知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①”

魏修晏摇了摇头,默然勾起唇角,方才又钻牛角尖了,怎的她能明白的,自己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