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她又留梅青吃点?花糕, 梅青却如何都不肯, 但她还?站在那里,也并不走。
杜时笙看?到梅青谦恭的脸上, 似有一丝犹豫, 便问?道:“还?有何事吗,梅青?”
梅青咬了咬唇, 摇头道:“杜娘子,九娘说了,让娘子细细查看?一遍衣裳, 莫要?有遗漏才是。”
说完,梅青对杜时笙福了一福,这才转身走了。
看?着梅青的背影, 杜时笙心道,这家婢子态度这般恭谨有礼,定是家风十分正直守礼,怎的能?与?张二娘是亲戚呢?再回想着方才梅青的话,和略有些慌张的神情,杜时笙心念微动,赶忙检查起包裹中的衣物。
梅青送来的包裹中,衣物被洗得干干净净,叠放十分整齐,看?着并无异样。
只是,杜时笙方一拿出短衫,便见一张极小极小的字条从中掉落。
字条被卷成?一个小卷,她微微一讶,这看?着不像正常的感谢信啊!想起罗九娘主仆二人的异样,杜时笙满腹狐疑地捡起了地上的字条。
她摊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当心张六郎。
字迹颇为凌乱,显然?是慌乱之中写了,慌乱之中塞进这个包裹的,梅青也是慌乱之中将包裹给了自己的。显然?,有人还?不想让自己知晓这件事情。
杜时笙拿着字条,眉头紧皱,张六郎逃亡在外许久,也未听到被官府抓到的消息。罗九娘与?他也算是亲戚,定然?是听说了一些风声,才如此提醒自己的。
张六郎这人睚眦必报,心胸极小。况且,他没了张二娘这个倚仗,又吃了官司,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想来,近日自己还?须多加防备才是。
杜时笙眸色沉沉地收好了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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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魏修晏正在大理?寺中忙碌。
昨日,大理?寺卿杨文御t?找他去书房说话。
杨文御一脸笑意,还?亲自给魏修晏倒了一杯茶。轻松的氛围,不似上下级关系,倒似长辈与?晚辈闲聊一般。二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聊些朝中之事。
杨文御有意无意的,提起了大理?寺少卿崇永。
原来,一直在青州办案的崇永,昨日便到了京城,但今日,魏修晏却未曾见过他。
杨文御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崇少卿此番彻查官盐私卖一案,圣人甚是满意,听说又有凌王的力荐,圣人有意擢升崇少卿。”
魏修晏听了,神情微微一震,崇永虽是凌王一脉,但他恪尽职守,勤谨恭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下属。圣人想擢升他,倒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他现下已是大理?寺少卿,难道,要?顶替杨公不成??
杨文御见他抿了抿唇,面色却仍是十分平静,便捋了捋须,不疾不徐道:“自宋相公离开大理?寺,某便在这执掌大理?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是办了不少,没有功劳,却也有苦劳。虽然?,某现在年岁渐长,但近日身子却见好了。能?吃能?喝又能?睡,再为圣上效力几年,想是没问?题的。”
他所说的确没错,近日,杨府的小厮时常去清欢小馆打?包,说是杨公总惦着这口儿,但饭量之惊人,连杜时笙都瞠目结舌。
魏修晏微微垂眸,恭顺道:“当年傅太仆和谢太尉,年近古稀却仍可为圣人分忧。杨公年纪自不是问?题。”
杨公这是在告诉自己,崇永将会调任到别处,而不是被擢升为大理?寺卿了。
杨文御见他领会,复又端起茶杯,笑道:“崇少卿当年进士及第,就?入了鸿胪寺做事,最是懂得朝会礼仪,邦交之道。现下鸿胪寺的谭寺卿即将卸任归田,某便举荐了崇少卿过去。”
魏修晏眼神却变了几瞬,杨公竟举荐崇永去鸿胪寺?定与?凌王设想不同,这岂不是得罪了凌王?杨公现下与?自己说此事,到底是何意?
魏修晏垂下眸子,对杨文御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杨公所荐极是。”
杨文御呵呵一笑,心道,当面说谎的能?耐,这小子还得多加锻炼才是。
他又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说道:“前几日金部郎中贪腐案,魏卿既将案子查清,又妥善安置了他的家眷。”
“杨公……”魏修晏一怔,忙要?解释。
原来,金部郎中贪腐是重罪,而他贪腐的钱财又拒不交代,按律,其妻女是要?没入掖庭的。但是,魏修晏见其幼女可怜,想起当年沈阿婶和阿蓉,动了恻隐之心,便在查案期间,善待了金部郎中的幼女和夫人,这原是不该,不知杨公到底如何知道。
谁知,杨公却摆摆手,继续道:“大理寺也要讲些人情才是,难道真要?大理?寺中官员,皆如门口的石狮一般,凶神恶煞,冷漠凛然?吗?现下,崇永既要?去鸿胪寺,少卿一职也需有个人,某便顺道一同将你举荐了去,圣人已经依允,不日,便会下诏。”
魏修晏不由一怔,抬头看向杨文御。与之四目相对之时,只见杨文御眼中充满了欣赏之意,对自己微笑点?头,甚是慈蔼,仿佛家中长辈一般,就?如那日杨公提起阿翁之时一样。
“多谢杨公提携,晏定不负杨公所望。”魏修晏起身,对杨文御郑重插手一礼。
杨文御忙起身去扶他,笑道:“魏卿何必如此客气,你阿翁当年,力排众议,提携了许多寒门子弟。现今的宋相公,刑部段尚书,中书令何勤……就?是崇永,也是当年魏太傅亲自从一众落榜的试卷中,复又挑出来的。”
杨文御忆起往事,语气竟有些慷慨激昂起来。
“阿翁去世?时晏还?尚小,不曾知道这些往事,谢杨公说与?晏知。”魏修晏诚恳道。
杨文御摇了摇头,岂是你阿翁的事情你不知,便是魏都督走时,你才几岁啊……
“那时,还?是先帝早年啊……”杨文御叹道。
先帝早年,是何等勤谨爱民,仁慈明智啊!只是不知,为何晚年却变作那副模样……
回忆如潮,席卷而来,杨文御颇有些话痨,拉着魏修晏又说了不少话。尽是些朝中旧事,比如,先帝曾倡导厉行节约,朝中大臣的廊下食,尽皆是些饧粥和菜饼,又凉又吃不饱。大臣们只好在家中吃了再去,可在家中吃过之后,再看?那些吃食,又没有了食欲,只能?皱着眉,苦着脸一口一口吃掉,还?要?假装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杨文御忽地又想到什?么,咂巴了两下嘴,笑道:“若是那粥汤能?如杜娘子做的蔬菜粥、猪肉粥、鲜虾粥一样好吃,也就?不会那般难熬了。听说,清欢小馆又出了新花样,最近在做花馔,某今日便去尝一尝。”
说着,杨文御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但见魏修晏还?在,又有些面上过不去,遂笑道:“这几日金部侍郎的案子,辛苦魏卿了。圣人诏书下来之前?,某便要?将案宗奏与?圣人。还?望魏卿将案宗再理?一理?,若有遗漏,可以先暂时暗中查一查。”
“是,杨公。”魏修晏插手一礼。
“魏卿,要?不要?一同去清欢小馆啊?”杨文御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之方才,似是少了那么几分真心。
“多谢杨公好意,晏这就?去整理?金部侍郎一案的文书,无法陪杨公一同去清欢小馆了。”魏修晏恭敬道。
方才,杨公那番话一出,只要?不是个傻子,便不能?不合时宜的跟着去吃饭了。魏修晏自然?不是傻子,只好乖乖在大理?寺加班了。
杨文御点?点?头,笑眯眯地走了。
魏修晏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杨公肩头颤动,似是在偷笑。方才高谈阔论之时的庄严肃穆之感,就?这样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