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牢内, 乐儿设了一个法阵, 专门?用?来羁押柏染。柏染柏木之身困于铜铁之中,自始至终缄默不言。
城外的残局由姚雵去收拾,乐儿到了虞城监牢, 看着浑身烧伤的柏染无?力挣脱牢笼,手指往铁栅栏上扣了一声。
柏染听到声响,只微微抬了头,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
“抓住了我,你满意了?”
乐儿在监牢外面备了些粮酒和果子?,坐下来道:“抓住你只是第一步,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柏染被烧断的头发?因?为剐蹭飘落下来,落在地上变成柏叶。他略过了乐儿的话,问她?:“你明明很怕水,我带着你的时候,你连下河都不敢,下雨也?要?找一片叶子?挡雨。而今怎么连应龙都不怕?”
乐儿抿了一口粮酒:“这不是拜你所赐,去南方?见了祝融一面,回来就调理好了。”
柏染却是摇头:“祝融都要?敬当初的应龙三分。就算应龙现在在凡间?,灵觉不如当初强盛时那样,也?决计不是你和两个人巫能够抵挡得住的。”
乐儿点头:“确实抵挡不住,所以?今天我对你必须速战速决。”
柏染侧了侧头:“能告诉我到底为何吗?女儿有这样的本事,做爹的难免要?过问一番。”
乐儿往后仰了仰:“你倒不如说,由你亲自培育出来的梯子?,你想知道这梯子?究竟能够做到何种地步,既耐得住火烤,又防得住水淹?”
柏染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事情,你不要?听外人在那里乱嚼舌根。”
“那听谁的?要?叫我还听你的话吗?趁我现在还有耐心,讲讲你到底要?对虞城做什?么。”
柏染仍旧像是没有听见乐儿的话,转过头来,看见乐儿身旁的果子?,道:“能给我一个吗?被烧得有点渴。”
乐儿眼前忽然?闪过之前的一幕,在和柏染游山玩水的日子?里,她?怕柏染渴,矮小的身子?总是踮着脚,将多汁的果子?递到柏染面前。
而今她?拿起?一个果子?,随手向柏染抛过去,果子?穿过栅栏,落到脏兮兮的牢房地面,滚了几圈,停在柏染旁边。
柏染捡起?这个扔来的果子?,咬了一口:“你这几天浑身湿透,跑去修渠,是故意的?”
乐儿冷着脸,又扯起?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在阴暗的牢房里,神情都有三分像之前的虞睿:“你多了解我啊,知道我什?么时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知道我没有底气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柏染无?奈:“所以?你按照‘柏染女儿’的行为方?式,演了一遍忧心忡忡给我看,让我误以?为你对这一个月以?来的雨水天气很是忧愁,误以?为姚雵对这些雨水旁若无?事。但,既是演的,总有真?正做事的时候,可这一个月来我盯了虞城许久,没有看到你们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啊?”
乐儿指了指地面:“你是不是忘了看这里的动静?”
柏染眼睛低垂,盯着地牢的灰色地面:“这里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乐儿没有告诉柏染。
一个月前,当乐儿和姚雵商议虞城可能到来的水患时,姚雵就想到,他养了许久的狱兵,或许能够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当初虞睿为了让姚雵历练,让他跟着车正姚荆在这虞城监牢熟悉监牢的运作。头两年,荆伯带姚雵看遍了监牢人物的千姿百态,让姚雵看清了人究竟能有多“恶”,此举的本意,原是虞睿看不惯姚雵当初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荆伯教会他一些残酷的现实。
姚雵看尽了百人千资,有一天忽然问荆伯:“你可曾想过监牢里的人能有什?么出路吗?”
荆伯那时未曾细想,只道除恶务尽,无?可救药的人斩杀掉,还能听话之人,让他们手脚绑上铁链,做戴着脚链的奴隶去干些苦力活就是了。
姚雵那时候没有回应荆伯,只是看着监狱里那些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人,看他们闲暇时把囚禁自己的监牢尽力变成家的模样。
又过了些时日,姚雵告诉荆伯,这些还能够救回来的犯人,他想把他们组成一支狱兵,就养在监牢里。
起?初姚荆对于姚雵的提议将信将疑,之间?姚雵将那些仍有上进心的犯人归拢到一处,告诉他们,还可以?自救。
监牢默默经营了这些年,连临华阁的人都不知道监狱里秘密养了一支狱兵。一直下雨的这一个月以?来,在柏染的眼里,虞城的士兵、城民都无?甚大动作,可他不知道,虞城的监狱里已经扎好了几十捆防水的草墩子?,在乐儿盯着虞城大街干渠的时候,狱兵们也?额外挖通了几道排水的水渠,再?经由乐儿的藤蔓疏通,将抓来的肥卫全都塞到水渠里。
也?多亏了这些日子?雨水不断,才不至于让肥卫把虞城里的水都吸干。柏染低头看到的那些治水的城民,其中就有不少?乔装成的狱兵混入其中。合力引水通渠。
柏染想不通,摇了摇头:“算了,若我能料想到你们做了什?么,也?不至于被你抓来这大牢了。”
乐儿等?了半天,看着柏染丝毫没有想要?坦白的意思,绕着铜器监牢绑了一圈藤条,又回到正前方?,手里点了一把火。
“你再?不说,我可就留你无?用?了。”
柏染藏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看着乐儿:“你不会杀了我。当初你那么想我去虞城把你接走,你还是渴求父爱的。”
乐儿道:“我本可以?无?忧无?虑行走于天地之间?,不闻世事,不看人间?疾苦。可你非把我扔到这虎狼环伺的虞城之中,逼迫我为了生存去适应凡间?的规矩,抛开亲生与否,你这样子?,配叫爹吗?”
乐儿燃着火焰的手握上了藤条,围绕着铜铁囚牢的藤条迅速爬满火焰。柏染在囚牢里高喊:“乐儿!我也?为你考虑过了!若是你能听我的,现在我又何苦舍近求远做这个局!”
火光淹没了柏染,在囚牢外面,乐儿静静地看着火焰灼烧:“若想让我听你的,当初又何必把我培育出神识?是谁让我有了神识,却总想忽略我的意愿?你口中的为我考虑难道就只是让我像一棵无?知无?觉的丹木一样浑浑噩噩活着吗?”
铜铁囚牢里的柏染烧成了一团草木灰。乐儿熄了铁牢里的火,看着死透了的柏木灰烬,走出了监牢。大街上的狱兵还在合力扫水,风雨过境,虞城又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乐儿回了虞府,见小圆在前院里侍弄着她?的花草。
她?抬头,却看见乐儿丧着个脸。
“乐儿?怎么了,事情不顺利吗?”
乐儿却摇了摇头,走到一朵花跟前,拭去花瓣上面的雨水:“顺利,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个月以?来,柏染隔三岔五就联系小圆,向她?打听虞府的情况,小圆不敢拂了柏染的意,就断章取义地汇报着,说少?主?和乐儿是何等?的不睦,连坐在一起?的氛围都不和谐。
这一个月来小圆却是提心吊胆,怕柏染看出小圆不忠于她?,怕自己落得两头空的情况。
小圆试探着问乐儿:“柏染他……”
“死了,烧成灰了。”乐儿抖落了花瓣上的雨水,被压弯的枝头又扬了起?来,“花很好看。”
这些年,小圆多了个种花的乐趣,或许是当初和乐儿种下的那棵山茶花让她?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转机,或许是每每将盛开的花朵攀折带回给扶英看时,扶英脸上露出的笑容,小圆渐渐就跟花草亲近起?来。
她?又不想和扶英离的太远,就找了几个陶盆,把好看的花都种在院子?里。原先虞府前院光秃秃得只剩中间?一棵桂花树,现在也?被小圆拾兜成个小花园了。
小圆清了盆里淤积的雨水,又到后院去帮扶英拿下午的点心。雨就快停了,天空还是昏暗着,风也?还在呼啸。小圆拿了点心走出厨房,无?意间?瞥见后院那棵榕树随风摇晃的枝头,毫无?征兆地脑子?发?懵,愣愣地站着,看着那棵榕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