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柯愣了,连陆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见到黎邃看似放松,实则快掐出血的手,转念一想,也差不多猜到了他会出头的原因。
黎邃其实是生气了,听到司马靖荣那些混账话,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就回想起那天他从噩梦里醒过来,看见陆商明明吞咽痛苦却又坚持要吃药的情景。反观闹自杀的这位,他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言行如此反感,像是几百字虱子在脑门上同时狂跳一般,一秒钟都忍得难受。
甲板上鸦雀无声。
“你要是觉得死了比较划得来,那你快跳吧,我们绝对不接着你,你看看大家是后悔心疼,还是把你当笑料。”
严柯反应过来,黎邃这巴掌打得太狠,他得赶紧喂颗糖,急着接道:“靖荣,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说,你又不是为你爸一个人活着的,你这么年轻,肯定还有自己的家人是吧,想想你妈妈,她当年生你那么凶险,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把你生下来,你这样做,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
两人轮番上阵,像是一剂强心针,司马靖荣猛地震了一下,止住了哭声。陆商见状,立刻招手让两边的保安去爬梯子救他下来。
人群开始四处涌动,严柯倒是个热心肠,跑前跑后地指挥保安救人。陆商见司马靖荣已经没有轻生的念头,肩膀松了松,转头去找黎邃。
黎邃早就趁着人流退到了船舱外,无所事事地蹲在甲板上,见他走近,低低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商微笑:“没有。”
陆商天生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情感就好像被洗刷过的岩石,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任何情绪在他这里,都像是绵柔而迟缓的。黎邃那些话,就像晴空下的一粒玻璃碎片,在这团棉花上轻轻砸出了一个洞。
被救下来的司马靖荣一直在哭,一旁的女妇人递来糖水,他边喝边打嗝,又啜泣了好半天才止住。黎邃跟在陆商身后,穿过人群走下船,错身时,司马靖荣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各自眼里竟均是复杂的神色。
海风吹过来,空气中夹带着一丝酒气,黎邃脚步不停,跟在陆商身后,没有再回头。
晚上回去,黎邃还是闷闷不乐的,陆商从浴室出来,见他仍在发愣,一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板里的鸵鸟模样,不由轻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跟前。
“还在想刚才的事?”
黎邃情绪低落,摇摇头并不说话。
陆商捏了捏他的手,对他说:“黎邃,没有关系的,我迟早会……”
“别说这个。”黎邃打断,上前抱住他。
动作猛了,撞得胸口有些疼,陆商忍了忍,没吭声,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黎邃把头埋进他衣服里,闷闷道:“我有点累,陆商,我抱着你睡会儿好吗?”
陆商注意到他没有用敬称,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他平时就不在意这些虚礼,也并没有太在意,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床边。
第17章第十七章
陆商早上醒来,身边是空的,他惯例躺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披着衣服推开卧室门。
天气不错,太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他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有些意外地去了拐角处。那里有个小厨房,里面黎邃正拿着煎锅做早饭,大概刚撒了油,锅里发出嗞嗞的响声。
“你醒了?”黎邃回头看到他,眼睛都亮了一分,又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羞怯。
陆商说不上来这画面哪里不太对,怎么好像跟偶像剧里的新婚夫妇似的,他不喜油烟,靠在门边没有进去:“做的什么?”
“鸡蛋卷饼。”
冰箱里放了些食材,方便客人自己捯饬,但真正会来做饭的人寥寥无几,黎邃手脚麻利地把摊好的蛋饼铺在盘子里,开始往上面刷酱汁。
陆商等那股油烟散尽,走过去,扫见盘子里翠绿的黄瓜丝切得整整齐齐,烤好的培根尾部微卷,旁边还有一个砂锅,里面煮了小半锅南瓜粥,正噗噗冒着泡,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厨房里,让人食欲大开。荤素适宜,咸甜搭配,冰箱里自然不可能配备得这么齐全,多半是他一早赶去市场买的。
“怎么突然想到做饭了?”
“想做就做了。”黎邃低头把鸡蛋饼卷好,切成两段摆盘,又拿了两只碗去盛粥。
陆商盯了他一会儿,没说话,若有所思地转去了浴室,等他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早餐已经摆上了桌,黎邃就坐在桌边剥虾子,恰好剥了一小碗,虾尾虾肠都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团团粉嫩的虾肉球。
他心中那种违和感更加强烈了,总觉得这孩子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来尝尝?”黎邃看他,带着既忐忑又期待的目光。
收了心思,陆商走到餐桌旁坐下来,拿起筷子又忍不住顿了顿:“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
饼皮色泽金黄,厚薄适中,看着松软,咬上去外皮却是酥酥的,轻微一嚼,满口蛋香,酱汁不多不少,刚好从夹层里溢出来,混合着黄瓜的清香和培根的烟熏味,这味道不仅美妙,而且熟悉。
“怎么样?”黎邃忙问。
“不错。”陆商点点头。
这句并不是敷衍,这蛋卷的确做得相当到位,和露姨做的如出一辙,出来小半月,他还真有点想念家里的味道。这孩子平时不下厨,没想到还会做饭,而且观察细致入微。陆商的确很喜欢蛋饼,但却吃得极少,因为这饼要做得好吃,必须得多放油,而他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摄入太高的油脂,露姨很少给他做。
黎邃来陆家以来,露姨总共也就做了两三次,没想到他就多伸了两次筷子,就让黎邃注意到了,还把做法给偷偷学到了手。
黎邃看起来非常高兴,把手里的碗推过来:“试试这个虾仁,我都剥好了。”
这示好的举措实在太明显,陆商忍了忍没忍住,面色复杂地抬头:“你……”
黎邃神色微变:“怎么了?吃不下吗?”
“你……帮我把药拿来。”
也是难得,他陆商竟然也有问不出口的时候,并非不明白黎邃的心思,相反,正是因为知道黎邃心里的想法,他才更不忍心去戳穿他。这孩子心思单纯,之所以做这些,无非只是想要对他好,在这份纯粹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过于功利。
不知道是不是海南温度较高的缘故,来到这边之后,陆商的身体反而好了不少,这两天出门走动回来已经没有太多不适。黎邃像个小尾巴,谨遵袁叔的嘱咐,跟着陆商寸步不离,陆商一开始以为他是到了陌生环境不适应,对他百般照顾,后来才发现被照顾的人是自己。
黎邃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对他黏起来简直如胶似漆,把他的吃穿用度全记在心里,一双眼睛从早到晚就没离过他的身,连洗澡都竖着耳朵听他在屋外的动静。饶是一向淡定的陆商也招架不住了,心说得找个时间和他谈谈。
晚上,严柯打来电话说要请他吃饭,电话里语焉不详,陆商心知他是有其他事不方便说,于是带着黎邃同去,果然一进店门,就看见司马家的大儿子坐在雅座里,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司马靖荣今天换了一身休闲装,左耳一只夺目的耳钉,比那天游轮上正常了不少。见到他们,立即站起来,别别扭扭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人对视一眼,相继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