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盯着他,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想干什么”。
黎邃仰着的脸红了,红得非常彻底,他眼睛大,又才睡醒,熠煜的黑眼珠就显得尤其不镇定。陆商见到他这模样,领悟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就笑了,他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平时的笑容也以礼貌性质居多,黎邃头一回近距离感受他的鼻息,感觉到这一刻传递过来的信息都是温暖愉悦的。
“我会有罪恶感的。”陆商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很宽容地给了个台阶下。
罪恶不罪恶黎邃不知道,但现在他确定,陆商确如露姨说的,不是个随便的人。他对伴侣的要求似乎非常高,不然以他的条件,不会这么多年都保持单身。
浴室传来水声,黎邃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十分窘迫,却也在这一刻安下心来,他好像不担心陆商会把他送走了。
两人起来得迟,露姨给他们煮了砂锅粥,放了虾仁和鸳鸯贝,配上包好的春饼,黎邃一口就能吃下一整个,满嘴都是甜酱。他吃饭总是很香,带动着让旁人也很有胃口,作为厨娘的露姨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自从家里有个这个孩子,她的手艺几乎没被浪费过。
陆商一向节制,吃了小半碗粥,剩下的全给了黎邃。
“陆老板,你吃那么少,不会饿吗?”黎邃疑惑。
陆商不打算和他解释过食会使消化系统占用太多资源导致心脏工作困难的事情,只说:“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很能吃的。”
黎邃脑补了一下陆商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不太可能。
露姨前来询问午饭菜单,陆商点了几个家常菜,又让她熬一锅冰糖梨水。这些天吃饭都在一起,陆商也渐渐观察出来了,黎邃的口味像小孩儿,喜欢甜品,尤其是梨水,一次能喝好几碗。
“陆老板真是体贴。”露姨直笑。
黎邃对此一无所觉,接过陆商递过来的春饼,咬进嘴里:“会不会变成胖子?”
陆商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胖点儿才像个男子汉。”
露姨知趣地退出去了。
今天难得没有工作,也没有人来叨扰,两个人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陆商闲暇时间基本都靠看书来打发,偶尔靠在椅子上小憩,黎邃则抱着平板在旁边做题,间或观察陆商。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陆商对节日并不重视,因此陆家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只是袁叔告了假,他家里刚添了个小孙子。人年纪大了,总是会对亲人格外依赖,陆商二话没说就准了假,还亲自送他到车站,这几天是公司的司机小赵在给他开车。
露姨过年那天只做午饭,晚饭会给他提前准备好,热一热就能吃,她家里晚上团年,自然都是要回家的。
往年他一个人,倒不觉得有什么,看看书忙忙工作也就过了,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陆商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该去办点年货。
临近晚饭的时间,这份宁静还是被打破了,陆商接到电话,严柯要请他吃饭。
黎邃看着他回卧室换衣服,两步跟上去:“要出去吗?”
严柯约饭自然是要谈股份转让的事,陆商原本没打算带他,但想到左超那天跟他说过的枪支事件,又觉得还是带在身边安全一些。
严柯和陆商年纪相仿,家世经历也颇有类似的地方,但性格却完全不同。严柯是个厌世的文艺青年,立志走画家这条路,对商场上的事情并不上心,也因此对父辈留下来的股份显得不怎么重视,这才让陆商抓住了机会。
地址约在温泉山庄,在郊区的一座温泉山上,到了之后,陆商发现孙茂也在,出于那两千万的人情,他现在对陆商是言听计从,严柯出让股份的事情,他在中间也出了不少力。
“李岩最近在做什么?”陆商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
孙茂看了身后的黎邃一眼,道:“他最近倒挺安分,听说开了一个国际化妆品公司,还专门买了条船运货。”
才拿到批文就急急地开始运货,这种各方面都不完备的时期最容易出岔子,陆商对李家人那暴发户般的做事方式一向不敢苟同,眼高手低,又急功近利,出问题是迟早的。
他们进去,看见人来了不少,坐了小半个厅,严柯坐在中间,他的头发略长,扎了个小揪揪在脑后。
“带朋友来了?”严柯直笑。
“来还礼,”陆商也笑,让黎邃把手上的食玩模型给他,“还要谢谢令千金割爱。”
严柯愣了一下,目光在黎邃身上一阵游移,这才反应过来那天徐蔚蓝说要借他女儿的玩具,原来是给这位了。严柯一直觉得陆商这人太古板严肃,因此这次聚会才找了这么些狐朋狗友一起来作陪,他天生浪漫细胞过剩,又自诩情种,不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因此对这类禁欲系美男看不顺眼,没想到陆商给他玩儿了个大的。
“你这真是……一鸣惊人啊。”严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适合的词语。
陆商笑了笑,对黎邃说:“这是你严叔叔。”
“别别别……”严柯连忙摆手,黎邃识趣地笑道:“严大哥。”
“哎!”严柯站起来,掏了掏兜,拿出一叠美金,也没数就塞过来,“来来,压岁钱。”
“这……”黎邃吃了一惊,没听说叫了声大哥还有钱拿的,回头征询陆商。
严柯是个直脾气,他要给钱就一定是想给,在他老家,有家人头一回带女朋友见面要给钱的礼数,严柯这是站在陆家世交的位置上表达对黎邃的认可。陆商深知这些,却只字未提,只淡淡一笑,点头应允:“拿着吧。”
第7章第七章
席间两个人边吃边谈,严柯惊讶地发现他这位从小被拿来比较的“别人家孩子”,和他印象中的刻板形象大相径庭,看来人还是要摒除偏见多方面接触才对。
“东彦的股份交到你手上,我也就放心了,没算辜负我老爹临终前的托付。”严柯倒了杯酒敬他,“话不多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陆商举杯致意,两人一饮而尽。
“说起嘱托,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我爹死得早,你爹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好歹还有个女儿,你这个……”严柯有些醉了,打了个酒嗝,看了眼替陆商四处挡酒的黎邃,“你爹知道不得气死……不,气得活过来啊。”
他这话说得不妥,但也并无恶意,陆商显得很坦然,兀自倒了杯热茶喝了,并不答话。
吃完饭,他们一群人闹着去泡汤,黎邃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胡乱走着,竟然差点错走到女汤里,被严柯的朋友们一通取笑。严柯虽然人品不坏,但交朋友的水准确实差了些,真文艺靠内涵,而伪文艺则是靠钱堆出来,严柯的朋友们很不幸是后者。他们中很多人都瞧不起穷人,黎邃这样的,正中了他们找优越感的下怀。
陆商这回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亲自蹲下身来,帮黎邃拉好泡温泉的衣服,问:“以前没来过?”
黎邃垂头摇了摇。
陆商于是耐心地告诉他,哪里是储物柜,哪里是换衣间,要怎么用,流程是什么,注意事项是什么,活像春游时交代小学生的家长们。
“你在这里,你就是客人,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任何一个服务员解决,如果有人拒绝你的合理要求,你可以投诉,”陆商道,“如果有客人让你觉得不舒服,同样可以投诉。”
他太认真,周围的人由看笑话渐渐感到尴尬,最后一个个都夹起尾巴,直到离开也没人再敢开他的玩笑。
陆商一向低调,这里除了严柯和孙茂,多数人都不认识他,来之前他们也只知道严公子要请一个老和尚一样的无趣男人吃饭,却并不知这男人是谁。事后听孙茂一说,一个个都悔得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