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和他?说的。”

连漪说完，转身就往出?租屋的方向走了?。

平时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漫长。

手机屏幕在手中亮了?又亮，看着通讯录里连宣山三个字，连漪最终还是没有拨打出?去。

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着当时除夕夜的时候给?连宣山打视频电话的情景，连宣山那边的背景一片漆黑模糊，连带着他?的五官也是，只能听见他?懒洋洋的，略带轻松笑意的声音，让她实?在无聊就去游戏厅里玩。

那应该就是他?小腿骨裂一个人住在省会医院的时候。

而她在干什么?呢。

冷着脸朝连宣山生气?，一句新年快乐也不说，等他?回来以后也什么?都不问，倔脸闹脾气?。

连漪再回想起?很久以前。

赶来火车站拽着她回家的连宣山；把她从冒烟的厨房里拉出?来的连宣山；千辛万苦赚到第?一笔钱意气?风发骑着摩托车来接她的连宣山；醉酒后下意识牵住她手的连宣山；把她护在身前自己后脑勺被铁棍敲中的连宣山……这些是她能看见的连宣山。

还有她看不见的。

明明自己也才经历了?波折，母亲病重，连启森拿着钱跑路，却还是板着脸来接她的连宣山；母亲去世后躺在沙发上发高烧，模模糊糊喊妈妈的连宣山；在李老?板修配厂里左右逢源，在一群人明里暗里的针对下去往外地谈合作的连宣山；春节骨裂一个人躺在连爆竹声都听不到的医院里的连宣山……

在推开出?租屋房门，打开灯看清屋内的一切后，连漪眼睛连带着鼻子都骤然酸涩起?来。

她抬手捂住脸，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终于明白了?随着高考时间的邻近，她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惆怅和迷茫的根源。

高考，意味着回到京市，意味着离开禾水镇，意味着和连宣山分开。

曾经她最想离开的地方，最不喜欢的人。

现在已经浑然颠倒了?过?来。

混蛋连宣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走进连宣山卧室，闻着依稀残留在空气?中的，男人身上独有的烟草味和沐浴过?后的肥皂味，连漪一边忍着泪水，一边在心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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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宣山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和突如其?来的话语整得有点懵，他?抬起?手来抽了?口烟，换了?个抱着人的姿势，反问：“我跟你去什么?京市？”

连漪愤愤抬头看他?：“我回京市读大学，你也跟我一起?去京市。”

去京市，做什么?都好，他?手脚灵活脑子转得快，不愁找不到光鲜体面的事情做，总比在这落后小镇里成日来回奔波、拉笑脸谈合作、还要?时刻担心被人使阴招下绊子得好。

他?当时的成绩那么?好，他?不该只属于这里的。

他?不该只拥有这些一地鸡毛，布满了?苦闷烟草味和汗水味的生活。

连宣山把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现在她同样也要?把他?拽出?来。

“你说梦话呢？”

连宣山偏头吐出?口青灰色烟雾，眼神凉凉盯着连漪。

说着他?还真的要?来扒拉连漪眼睛，扯唇笑，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一样，“让我看看是不是高三学习压力大了?在梦游，眼睛睁开没？”

连漪打开他?的手，她后退一步，突然从连宣山手里抢走那支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

在连宣山眉心陡然皱起?来的同时，连漪被喉咙间猝不及防吸入的燥辣气?体呛得猛地咳嗽起?来，连宣山再夺过?那支烟，臭着脸吼：“连漪，你他?妈是不是把脑子学傻了?？！”

“这玩意儿难抽死了?！”

连漪眼睛里包着泪，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骂，“这么?难抽你为什么?还要?抽，在禾水镇待着这么?憋屈这么?颓废你为什么?还要?待着？”

连宣山愣了?愣，随即冷冷别?开脸，他?蹙着眉是想再抽一口烟，烟蒂递到了?嘴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他?转回头来沉声，眸子黑得瞧不清具体情绪，又有点嘲讽：“我的事你少管，等高考完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回京市去。”

“我不要?。”

连漪固执瞪着他?。

连宣山凶起?来：“你不要?什么?？”他?侧过?头去看了?眼时间，“半夜三点了?，你明天不上课？”

说着他?就要?上手来拽连漪，轰人回卧室去。

连漪两只手用力扒拉着，挣脱不开，连宣山力气?太?大，她直接张嘴，低头在连宣山手臂上恶狠狠咬了?一口，连宣山差点痛得给?她甩墙壁上去。

“找死啊！”

连宣山脸彻底黑下来，不明白她这大半夜是闹哪样，磨了?磨后槽牙道：“好好做你该做的，别?妄图插手我的事，听不懂吗？！”

两人动?手之间不知道怎么?碰到了?灯的开关，屋内陡然黑了?下来，眼睛还没有那么?快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站在对面的人沉沉粗重的呼吸声。

连漪绷着脸，意有所指，问连宣山：“那你又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两人沉默对峙，良久，黑暗中传来连宣山平稳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是你哥，为什么?不管你？”

那层已经捅破了?的窗户纸，就这么?又被糊上了?。

在这个充斥着争吵的夜晚。

这层薄薄的、脆弱的纸浆于某个争吵的夜晚被捅破，又于这个夜晚被三言两语地糊上，它的表层布满岌岌可危的裂痕，却又在这一刻如城墙般坚不可摧。

连漪怔怔在黑暗中，安静地眨了?眨眼，又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