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人显示是连启屿。

隔了有四个月，连启屿和祝容终于从?监狱里假释出来。

连漪站在家里阳台接了电话，右眼皮却忽然狂跳。

她眼底是黄昏中?起伏的老旧居民楼，杂乱交错的天线，绵延围绕着这座小镇的一座又一座大山，远处天地交接连成一线，火烧云炸开，血红鲜艳，浓密得?让人移不开眼。

连漪张了张口，一句“爸爸”还没喊出来，连启屿就先开口说话了，语气略显急促。

连漪听见久违的父亲的声音，也听见蝴蝶效应过后，最终的风暴终于来袭的声音。

“爸爸妈妈现在在机场，我?们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你在禾水要?好好听你二叔的话，知道吗……要?是有人向你问起爸爸妈妈的情况就摇头说不知道……”

机场那边的信号不是很好，连漪听得?断断续续，却又听得?明明白白连启屿和祝容要?潜逃出国。

接到父母电话的喜悦在这一刻被?绝望彻底覆盖，其?实被?送到禾水待这么久了，连漪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父母遇到的问题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只不过她一直没敢承认罢了。

连漪死死咬住唇，憋了很久才忍住自己紊乱浮躁的语气，“你们要?出国，为什?么不带上?我?？”

“爸爸妈妈只是暂时出国避避风头，不是不回来了……”

连漪眼睫颤抖，得?靠另一只手扶住阳台的栏杆才能支撑起站立，她生气道：“你们就是想要?丢下我?！”

接电话的人从?连启屿换成了祝容，祝容声音平和柔缓，安慰连漪道：“怎么可?能丢下你，这次出国太危险也太紧急，你跟着我?们不安全，在禾水待着爸爸妈妈也能放心?……你二叔他们人还是不错的，你爸爸和他亲兄弟，待你不会差……”

连漪咬住下唇，刚想把在禾水遭遇的一切说出来，却又忽然顿住。

一股无力感?涌上?她心?头，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呢？连启屿和祝容不可?能赶过来帮她，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连漪举着手机，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想起那个她被?遗忘在电梯里又哭又闹最后几乎快失去力气的两个小时，想起小时候连启屿看向她时偶尔遗憾的眼光，想起祝容在给她梳头发穿公主裙时，柔声问她还想不想要?个弟弟。

“妈妈……”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会带我?走了？”

祝容不易察觉地一愣，是想做解释：“连漪……”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已经让连漪彻底明白过来，她咬牙：“你们就是不想要?管我?了！就和当时把我?一个人落在电梯里一样，现在又要?丢下我?逃跑！！”

“你怎么和爸爸妈妈说话的，连漪！”祝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么多年，爸爸妈妈有在吃的穿的上?面苛待过你吗，现在不过是让你在禾水待一段时间就闹脾气，像什?么样！”

连漪胸腔一起一伏，声音带着点颤抖，她愤愤说：“你们要?潜逃出国是吧，我?现在就报警抓你们！！”

说完，不管祝容和连启屿再?说什?么，连漪猛地挂了电话，她将连启屿的，祝容的，徐助理的……但?凡和京市里的人有关的号码都拉入黑名单，然后打开拨号键盘输入110但?最终没有按下去。

她的目光遥遥看向火红色褪去的天边，只觉得?四周的大山快要?挤过来将她压扁，无法呼吸。

连漪回到客厅，抱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神色沮丧，但?更多的还是茫然和无助。

被?送到禾水镇、在乡镇中?学上?学、被?连启森把银行卡偷走……这些她都还能忍过去，因为她还希翼着父母能把自己接回京市，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那一片浮萍。

但?现在这片浮萍也沉底了。

-

新的一周到来，连漪没再?去上?学。

她一觉睡到快下午两点才起，洗漱完，吃了几包零食填肚子，化了个漂亮的妆。

现在虽已是十月，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暑气，依旧炎热，连漪挑了件漂亮的连衣裙穿着，出门。

然后到镇上?的游戏厅。

禾水镇有大大小小几个游戏厅，以前徐玳川约连漪出来玩的时候带她去过。

游戏厅里人不少，染着颜色各异头发的，抽烟纹身?的，这个时间段，要?么是逃课出来玩的，要?么就是辍学的，小黄毛小太妹们流里流气坐在游戏机前，在震天响的动感?音效和炫彩的灯光里欢笑打闹。

连漪一走进游戏厅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视若无睹拿钱换了游戏币，找到跳舞机，选了当下最流行的韩舞跳起来，连漪在京市学过舞蹈和钢琴，她身?段窈窕，气质也好，自暴自弃又酣畅淋漓地跳了好几首歌。

自从?来到禾水镇以后，这破地方、破学校，遇到的破人、破事。

连漪都不想管了。

去他大爷的。

游戏厅里，一边是抓娃娃的、投篮球的、跳舞的，各种游戏设备，好不热闹，另外一边还开设着有好几个台球桌，同样人不少。

台球桌上?，白球停留在中?线，是不太好打的角度，围在台球桌边的大家屏气凝神。

只见得?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摊开，稳稳架好台球杆，啪嗒一声，一杆击出，利落劲道，彩球精准落入袋中?。

安静几秒后，叫好声此起彼伏。

“我?草，连哥牛逼！”

连宣山冷冷眯了眯眼，收杆，举手投足间手臂流畅肌肉线条跟着起伏。

他咬烟呼出一口气，下颌线锋利硬朗，游戏厅的光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阴影，痞坏、冷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杂揉在他身?上?，融合成一种新的、极其?吸引人的调调。

该轮到下个人出杆，连宣山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垂眼拿巧克粉磨着球杆。

其?间有个穿着火辣的女孩大胆凑过来，不过没出几秒就被?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冷戾吓得?走开了。

张钦一头漂过的绿毛稍微褪了点色，像是顶了团枯草在头上?，他自认贴心?且帅气地安慰那女生：“连哥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呢，你去招惹他干什?么……”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