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幻想,如果将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她会亲手设计这些灯,有吊灯、壁灯、台灯。当打开所有的灯,屋里就会如白昼一般明亮。
她期望每天比他早回来一点儿,为他点亮一盏灯,打开一室的灯,让他知道世界上总是有一个人在等待,在守候,不求回报,默默付出。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第二天起来,沈惜凡就觉得不太舒服,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开晨会的时候,林亿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瞅她。散会的时候,他问:“小师妹,你的脸怎么通红通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许向雅闻言,也凑上来看,摸摸她的额头,叫起来:“哎呀,稀饭,你发烧了!”
她昏昏沉沉,急忙辩解:“没关系,可能是着凉了。”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回办公室,没想到头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地上去。
吓到了一干人,林忆深连忙扶起她:“别逞强了,快去休息!”
最后把程总也惊动了:“沈经理,先去医院看看吧,今天不用值班了。”
她暗叹时运不济,便回家量了一下体温不是太高,37.6摄氏度,喉咙也不痛,更不可能是扁桃体发炎。俗话说,久病成医,她从小便是病号,医院里护士、医生全认得她,长大后体质好多了,但也时不时地感冒。
还是乖乖地去医院看病,她挂了呼吸内科,所幸人不多,一会儿就轮到她。
主诉完她的症状,副主任医生跟规培生都奇怪地看着她,那规培生大大咧咧地说:“你只是发烧,着凉了吧,不要这样恐慌吧,要么抽个血?”
“没那个必要,查体查了吗?上来就是开一套检查,抽血CT检测呼吸道病原体,这样病人迟早投诉你,教你的都忘光了?”副主任医生瞪了规培生一眼,然后态度很好地说,“你现在还是低烧,发烧时间也不长,验血也确实不太准,更没必要做些过度治疗,好好休息,过两天就好了。”
她犹犹豫豫地问:“可是就这样会不会太慢了?我最近工作挺忙的!”
老医生很和气地建议:“你这个感冒中药治起来比较快,要不你去挂个中医内科的号?”
她晕乎乎地走到中医楼,在挂号机旁边踌躇半天,五花八门的科室,可比诊所麻烦多了,点进去中医内科,一长串医生名字跳出来,她选择困难症再次发作,只好把位置让给身后的人。中医楼人真的多,好不容易在候诊区找了空位置坐下来,她准备网上挂个号,又觉得太麻烦了,不如回家吃片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再说。
对面的中药房传来阵阵苦涩的味道,夹着几许热气,熏得原本就困意十足的她更加昏沉,身上不知不觉更重了,她恍惚中想起大学的时候自己生病的那些经历。
那时候她还是戴恒的女朋友,他极宠她,顺着她,紧张她,她一被风吹流鼻涕、咳嗽他都要紧张半天,宿舍里堆的都是常备药。戴恒曾经开玩笑地说:“小凡,早知道会遇上你,我就去读医学院了,可以第一手照顾你。”
她佯怒,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没关系,你以后赚多点儿钱,咱不怕去医院。”
尽管她很小心地提防生病,结果大二冬天的时候,自己真的得了重感冒。
记得那几天,戴恒陪她去医院打吊针,从挂号到取药到输液,寸步不离。
当冰凉的药水缓缓地流入静脉,她手臂发凉,肿胀得难受,他就用温暖的手焐着,帮她把速度调到最慢,安慰她“不要急,慢慢滴”,她就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静静享受他的体温;她没有胃口,他便给她煮蔬菜粥,然后用棉衣裹了给她送去,一口一口地喂她;他会在离开的时候轻轻吻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感冒病毒会传染给他。
那时候,她竟然暗暗祈祷自己的感冒迟一点儿痊愈。
只是后来他们分手了,因为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她不知道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行尸走肉,如噩梦一般,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高烧来势汹汹,而这次没有一个人陪她,她只好一个人缴费输液。她一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输液室,对面一个打吊针的女孩子依偎在男朋友怀里,一如一年前的他们。
她惶惶然,眼睛蓦地有些湿润,摸索了半天,发信息给戴恒:“我病了,在医院里,你能不能看看我?”那时候她以为用病痛就能挽回他的心,即使不行,起码他也会觉得有一点儿歉疚。结果她望穿秋水,他只回道:“沈惜凡,我们现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对我纠缠不清?”她眼泪一滴滴滴在输液的手上,心里默念:是呀,我现在只剩一个人了,一个人也得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我为什么还那么怀念生病的时候在你身边的温暖?
她拎着点滴瓶去叫护士拔针,一旁的小护士好心地帮她拎着包,嘱咐她要按住三分钟才不会留下青斑,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无法承受,几乎是狼狈地逃离医院。
她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从医院走出来,一切都朦胧模糊起来,天空是迷迷蒙蒙的轻烟湿雨,过往像稍纵即逝的昙花,凄美而短暂,一闪而过。然后她倔强地甩掉溢出来的眼泪,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向学校走去。
回忆沉沉地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只听见耳边有人唤她名字,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眼角已经微微潮湿,她扭头看,却吓了一跳:“……啊……何医生……”
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的样子,何苏叶有些惊讶,似乎也有些紧张:“你怎么,生病了?”
她夸张地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发烧了!”然后她看着他的胸牌,疑惑地问,“何医生?你是肿瘤科的医生?”
“中医其实是全科的,我们都能看,都能治,只不过每个中医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啊?那你擅长什么?肿瘤?”
“我……”他倒是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是擅长医治肿瘤吗?这问题问得让他都有些心虚了,他家老爷子说他性情温和,对世界的美好深信不疑,病人似乎对他充满天然的信任,肿瘤科时时刻刻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这么多年了,他还初心依旧,只是不再敏感易碎,不再悲形于色。可我擅长肿瘤吗?肿瘤患者的结局大多数不那么圆满,他自己也觉得不胜唏嘘。
“很厉害啊何医生,肿瘤科,那不是一般开开药就可以把病人打发走的科室啊,因为肿瘤科病人结果都不是很好,家属又很容易有情绪,会说一些很严苛的话,你还不好直面辩解,很难啊。”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又要有医术,又要心态好,你好厉害的。”
他此刻有种被击中的感觉,这话真是让人心跳加快,想回的话似乎也不合适,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发烧?没关系,进来,我帮你看一下。”
沈惜凡怔怔地望着他,跟在他后面,从背后看,他肩膀宽阔,让人觉得很可靠。
“只是单纯的发烧而已。”何苏叶安慰她,“我觉得你没必要吃药,但还是要问下你,想吃中药吗?想的话给你开两副药就好了。”
“要啊。”她飞快点头,然后似乎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不吃中药就没有安全感了。”
“别人都是哭着求着不想吃中药的,你倒好……”他无奈地笑笑,“不过你这段时间熬夜比较多吧,工作压力也不小,气有点不足,稍微给你补点气也可以。”
原来网友并没有在玩梗啊,真是中医一把脉,患者就如同裸奔,一点隐私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来,生怕他再看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结果偏偏他看破也点破:“还有,中医说‘悲伤肺’,你前几天各种悲伤委屈,能不生病吗?你还觉得自己病得突然,其实是难过完第二天就发烧了吧?”
她怂怂地头一低,小声嘀咕:“医生,少说两句吧,我已经没有隐私了,给留点面子吧,你这样我以后真的不来了……”
还学会威胁他了,何苏叶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开始在电脑上敲处方,然后打印出来递给她。
沈惜凡装模作样看了看处方,寥寥几味药,她也看不懂什么君臣佐使,但是她认识“藿香”两个字啊,曾经藿香正气水那口味震惊到她怀疑人生,她皱着眉头问:“医生这药难吃吗?”
“很冲很辣很苦。”
是故意的吧,她默默地腹诽,他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之前给你用过治疗失眠的药,大多是补的药,这种药一般口感温和,但是现在你外感风寒就得用一些攻邪的药,这种药劲就很大,味道也很强烈,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用兵打仗,先要广积粮高筑墙,最后用兵,那些攻邪的药,就如这些勇猛的士兵,自带一股肃杀猛烈的气势,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这,这脸上写得完全被看透了,她连忙起身道谢,“谢谢医生……”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诊室外面有喊他,“师兄,你门诊结束了吗?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我走了,谢谢医生!”
就在她踏出门的时候,那“师弟”也走进来了,她悄悄瞥了他一眼,高高的个子,学生脸,白大褂不好好穿,呵呵被院感科逮着又要写检查,然后她听到他说:“哦对,师兄,我们中午吃什么啊?我上午被主任骂了半个多小时,我现在只想化身无情的干饭人,狠狠地点上一堆外卖!哦对,你喝不喝奶茶啊?我知道,茉莉乌龙不加糖麻薯另外装,我点了啊。”
医生也喝奶茶这种垃圾饮料吗?还劝我要忌口,双标,她拼命地憋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下次可得找个机会嘴他一下。
她回到家里,立刻把药拿出来,发现还是温热的,就倒在碗里,闻上去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喝了一口,又冲又辣从舌头到喉咙都像是被撩了道火,那后劲苦的她喉头直犯恶心,心想,医生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