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眼圈一红:“因为妈妈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鸡蛋和肉,她都只吃一点点。”
何苏叶摸摸他的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大学。”
何苏叶回到住处,那边相熟的同事告诉他村民送来几条鱼、一锅鸡汤,还有几罐米酒,说是何医生结婚没什么拿得出的礼,只好请他将就。他哭笑不得,倒是同事也趁机撺掇他,说是医院有几个小护士暗恋他好久了。
他笑笑,不置可否,倒是方可歆也在一旁打趣:“大师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特受欢迎,实习的时候几个科室争着要,说是拍了照片好做宣传。”
何苏叶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去看看那边药有没有包好,回头给他们送去。”
方可歆解释:“刚才拿回的药方我都送去了,他们说晚点儿家里人自己来拿。还有就是明天要给小孩子注射疫苗,所有的针剂都在队长那儿,我刚才清点过了。”
这时候何苏叶注意到方可歆的手上包着一块纱布,隐隐的红色透出,他连忙问:“手上是怎么回事?摔到了?”
方可歆支吾了半天:“去搬药箱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一个钉子,划破了。”
“记得要去打破伤风针,不管怎样,得预防感染。”他叹气,仔细看看伤口,“你好好休息一天,明天疫苗接种,我去吧。”
正在记录的同事听到了,也帮着劝她:“方医生,你这几天够累的了,事一点儿都没比我们男人少做,还管饭,歇歇吧,千万别累垮了。”
“是啊,你先把手上的伤好好处理一下再说吧。”
她轻轻点头,寻思一下,说:“我先去那边催一下药,看看晚饭。”她起身就走,低下头,不让人注意到她有些失常的神态。
一颗钉子,小小的伤口,换来他对待普通病人那样的关心,却不是对沈惜凡那样紧张地呵护,这段暗恋也应该可以放下了。
那通电话她知道是谁打给他的,果然那句话说得对,有的人不说话,快乐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
她转过身又看了他一眼,奇怪,失恋的一点伤感悲壮的感觉都没有,风吹过土屋子,枯枝歪向一边,山里的天空蓝而寂静,阳光刺眼,她看着这一切,又甜蜜又心酸地笑起来。
山区的信号果然不好,何苏叶发信息给沈惜凡,好久没见她回复,只好悻悻地丢了手机,到院子里坐坐。
屋外有些阴郁、闷热,空气黏稠地附在身上,像融化的糖浆,有些甜腻、发腥。忽然一阵大风把木门撞开来,尘土飞扬,随即细碎、密集的雨点砸下。立刻有邻居喊道:“医生,要下大雨了,你们院里的那些药材快收回来。”
何苏叶心想不好,这场雨是大雨的征兆,明天还得下个不停,工作势必会辛苦很多。
忽然他想起和沈惜凡的约定临走前帮她求一个平安符。
他希望能帮她求到一生一世的平安和幸福,看多了医院的天人永隔,品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平安”两个字更让他有所感触。他可以不在乎、不计较她喜欢谁,只是他真的希望她平平安安。
果然第二天大雨不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原本计划的是让孩子们到卫生院注射疫苗,现在只能变成医生上门服务。
带队的医生打趣:“我们戴个草帽,背个急救箱,真的很像行军打仗的。”
旁边人接口:“发扬革命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咱们一鼓作气把任务圆满地完成。”
方可歆帮着给他们准备茶水,叮嘱:“雨大路滑,你们要小心点儿。”
何苏叶悄悄拉过一个实习医生:“我跟你换一下地方,雨天不好走,还要翻一座山,这里的路我比较熟悉,你看行不?”
实习生受宠若惊:“啊行,行吧。”
这样大的雨,光是雨伞没办法遮,不一会儿他的肩头全都湿了,裤腿上沾满了泥沙,整个人像浸在水里一样,出不得一口大气。
山上的地基不稳,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实在感觉,被雨水冲洗过的土面露出很多碎石,泥水顺着地势直直冲下来。他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花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才到达。
等所有家都跑完了,天已经大黑了,当地的小伙子提出送他回去,他想推脱,但是抵不过小伙子的热情:“俺丈母娘家就在那儿,俺晚上就住那儿。”
他们边走边交谈,何苏叶不断询问当地的卫生状况,小伙子也知无不言。忽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叫喊:“救命!救命!”
声嘶力竭,划破黑夜的长空,他们俩都被吓了一跳,小伙子试探地问:“似乎是在东边,俺们去看看?”
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沙哑,在这个雨天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但是他们也越来越靠近声源,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小伙子叫起来:“这里,这里!一个小孩子!”
两只手狠狠地抓着碎石泥土,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山腰坡度很陡,一不留神跌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孩子显然是被吓坏了,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们,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何苏叶小心地靠近陡坡,柔声安慰他:“没事,哥哥拉你上来。”何苏叶伸出手拉住他,把他拖了上来。小伙子在一旁迅速接过小孩子,贴近了用手电筒查看,不由得松口气:“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
最后一个“事”字还没有说出来,何苏叶猛然觉得脚下一软,一股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将他浑身的力量卸去,整个人腾空。小伙子回头,大惊:“何医生,小心!”小伙子伸手想去拉他,只见他整个人连着倾泻而下的泥浆碎石,只一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
天已经大黑,雨势渐渐减小,医疗队的医生陆陆续续回来了。每个人都成了水人,从裤管到袖口都流淌着雨水。有医生喊:“蒸桑拿都没有这么淋漓尽致过!爽透了,简直!”
方可歆给他们递毛巾端热茶,招呼他们:“冲个热水澡,我让阿姨给你们准备一点儿红枣姜茶,祛祛寒!晚上煮点儿薏苡仁粥,这里天气太湿,利水消肿。”
其他人感叹:“有个女医生随行真的不错,细心,对待我们就像对待病人一样。”
方可歆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一直在向外瞟,强风伴着细碎的雨星把她的额发全数打湿,她伸手去摸,手心一片冰凉,原本包扎好的伤口透出殷殷的血迹。
在厨房帮忙,她坐不下来,也站不定,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渐渐浮现,胃里泛酸,她强压下想呕吐的念头尝了两口粥便丢下勺子,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无人接听的回应更让她害怕,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自己太敏感了,俗话说关心则乱,何苏叶没事的,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也许在下一秒他就会推门而入。
锅里的薏苡仁翻腾,一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烦躁、不安、慌乱织成一张密密的网,让她没法呼吸和思考。
忽然,院子外面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喊:“医生们,出事了!”
她身子重重地颤了一下,寒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大脑,她慌忙丢下围裙跑出厨房。院子里两三个当地人拉着医生就往外面跑:“何医生,他人是找到了,可是现在在昏迷中,身上还有几处瘀伤,我们又不敢动,生怕外行坏事,只是找了几个人守在那里。”
一瞬间她痛得无法呼吸,但是身为医生的警觉让她立刻清醒:“我也去!”
从卫生院到村头的几百米路,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漫长,遥遥的,不知尽头。周围的一切都烟雨茫茫,她只得尽力奔跑,再跑,仿佛错过一秒就错过了一世。
她眼前一片迷茫,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何苏叶,只要你没事,我只要你没事,如果上天让我放弃一切,我都愿意。
村头已经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到他们跑来万分欣喜:“医生来了,来了!”
为首的医生冲上前,她也围上去,眼前的情景让她差点儿把持不住落泪。有经验的医生看了一下:“脑震荡,挫伤,外表看没什么大伤了,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或是脑部移位。暂时还不能做最好的打算。”
那个人闭着眼睛,像熟睡了一般,却给她一种永远不会醒来的错觉。她恐惧、绝望,冷到极致,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