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了推快要睡着的规培生:“走走走,办出院了。”

规培生伸了个懒腰,说:“李老师,是早上查完房,何老师说的十五床那个病人?他不行了?”

“是啊,又被我们何老师料中了。”

规培生悄悄凑到他耳边问,“何老师是乌鸦嘴吗?”

李介啐了一口:“胡说八道,你懂什么?我师兄三岁就学中医了,他那时候学的可是现在学校和书本里教不来的东西命由天定,运人可为,寿数天定。我们小时候医疗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好,重症绝症的病人上了呼吸机打上肾上腺素还能撑一会,那时候说不行就不行了,所以那时候中医都得能掐会算的,要告诉家属估计病人什么时候死亡,让家属做好准备,有的地方有落叶归根的传统,不能让病人死在外乡。”

“何医生好厉害啊,他能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可以暴富吗?呜呜我真的很穷。”

“滚吧,我也很穷。”

不一会,消化内科打电话来要求会诊,他跟护士站打了个招呼,径自去了内科楼。

廖主任早就在办公室等他,招呼他:“小何,你来跟我去病房看看,最近忽然降温,有些病人咳嗽,用苯丙哌林治疗效果不明显,我又没敢试可待因之类的,你看看能不能开点儿中药?这个你们学中西医结合的最擅长!”

何苏叶不好意思:“我尽力而为。”

他细心地把脉、开药,这些病人都是消化科的,所以一般都是胃肠之类的毛病,他没敢用太猛的药,又酌情加了一些疏肝理气、温胃和中的药。

一个病人问他:“医生,我每天灌中药都要吐出黄绿色的胃液,是怎么回事?”

他看看病历,解释:“可能田七粉有些刺激,不过没有大碍,如果您觉得不舒服,可以问您的主治医生,把一天三次减到两次。”

忽然,病房里面的灯灭了,冬日下午本来就黑得早,病人都一惊。立刻有护士跑过来:“可能停电了,马上来电!”

电是来了,是医院内部的发电机,只供给急诊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道:“小何,明天我再让护士去拿药吧,你们中医楼不供电,哪看得清?”

何苏叶点点头:“我先去把药方拿过去,如果来电,我让他们立刻就煎了送来。”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帮我跟你父亲问好!”

何苏叶点头,只是他想,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跟自己爸爸见面了。

大街上暮色渐浓,白天的雨到了晚上就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平常的下班高峰,每每华灯初上,在站牌下等待那车徐徐过来,塞进密密匝匝的人群,规律的拥堵让他觉得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压抑。

他在朦胧的灯光中眨了下眼,夜晚的人,最脆弱,十五床的那个身影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在这种生离死别之中,他的心绪也跟着惆怅孤独起来。

所幸家里没有停电,何苏叶正准备开门,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大师兄,你好心赏我们一顿饭吧!”

他回头,有些惊讶:“李介,方可歆,好久不见了。”

李介撇撇嘴:“不是吧?什么记性?我今天上班了啊,我还帮十五床办了出院,天地良心啊!我没有翘班。”

方可歆挤着他,示意他让开:“那是师兄跟我打招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苏叶笑笑:“你们这么晚来我家有事吗?”

李介郁闷:“学校停电了,大师兄,你知道咱们学校穷死了,老校区都没有发电机,食堂又不开伙,周围小饭馆也不开。”

“外卖呢?”何苏叶问。

李介大言不惭地说:“吃腻了,不想吃了,月底了,也没钱了。”

“所以就过来蹭个饭吃?”何苏叶笑笑,“进来吧,家里没什么菜,你们将就点儿。”

晚饭虽然简陋,但是何苏叶手艺不错,他们吃得连连叫好。

李介是何苏叶师弟,两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苏叶当哥哥看,在何苏叶家就如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吃完饭就丢了碗筷去玩手机打游戏。倒是方可歆站起来帮忙收拾碗筷,不好意思道:“大师兄,真是麻烦你了。”

何苏叶忙接过碗筷:“没事,你放着吧,我去洗碗。”

拗不过何苏叶的坚持,她只好在屋里转悠,他的新家一如他自己那样,简单、清爽,书房的书桌上堆着各样药典、杂志期刊。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来他家的两年前,大师兄和张宜凌师姐分手的时候。

没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恋过何苏叶,当时她和李介是高中同学,很巧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自然成了好朋友。她总是不停地从李介口中听说这个大师兄学业顶级地棒,人又好,从小为他背黑锅,也是他崇拜的对象。

她记得那个元旦,他们一群临床的同学去吃饭,李介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忽然停住了,兴奋地叫起来:“哎呀,好巧呀,大师兄,你也在这里呀师姐,你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一桌。男子抬起头,浅浅地笑,眉眼温和:“是呀,你呢,跟同学一起来的?”

立刻就有女生低声叫起来:“这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

等李介回来,才跟他们解释:“我师兄,他一直在老校区,中西医结合七年的。”

有人开玩笑:“李介,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李介故作神秘:“介绍什么?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你们别打主意了,喏对面就是!”

有一个女生恍然大悟:“那不是张宜凌师姐?她可有名了,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校报的主编,怪不得不常见到她,原来是在老校区。”

其他人纷纷附和:“真是般配,让人眼红嫉妒。”

不知道那天是气氛太热烈了,还是别的原因,原本滴酒不沾的她也喝了不少啤酒。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楼梯莫名地变成了重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脚下一空,在她几乎要惊叫起来的时候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

酒醒了大半,她面对着何苏叶英俊的脸,几乎尴尬得说不出话,只得嗫嚅道:“谢谢你,师兄!”

何苏叶礼貌地笑笑:“是李介的同学吧?很高兴认识你。”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点点头,急急忙忙逃回座位,还没坐定,只见何苏叶和张宜凌走过来和他们道别,末了还嘱咐她“你们照顾下女生,别让她们喝太多了”。

那天,她真的喝多了,仿佛跟谁赌气似的。

她知道自己的心理悄悄发生了变化,自己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何苏叶,那样一个俊逸、温情的男子,一瞬间,她相信了一见钟情。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何苏叶和张宜凌是人尽皆知的模范情侣,认识他们的人都会感叹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