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半个月之后,她就死了。”方思宁忽然道。
邵秋猛然一愣。
“她是病死的,我们到那地方没多久,当地就突然蔓延了一场传染病,周边几个村子都没能幸免。”方思宁说:“我们落脚那村子穷得叮当响,那个接待我的小姑娘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浑身都是出血点,拉着我的手用当地话一个劲儿叫着神明的名字,哭着求求我救她。”
邵秋不着痕迹地吸了口凉气,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点预感。
“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身上的所有急救药都给他们了,但是没用。”方思宁说:“向导见多识广,当天就把我们搜罗起来一卡车拉走了当时他们村子里八成以上的人都死了,大多死于出血热。”
“我出村的时候,路过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看不清本色的布料,里面裹着尸体或者半死不活的人,他们有的哭,有的在呻吟,有的在求上天……那场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方思宁说。
“可以了。”邵秋忽然说:“你别说了……我明白了。”
“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回到城市隔离检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死于一种丝状病毒。”方思宁还是说下去了:“我当时总也忘不了那个场面,也忘不了那小姑娘求我救她的样子。”
“我从没想过放弃你选择老师。”方思宁说:“我选他,只是因为他是行业内最好的。”
“小秋,我从来没想背叛你。”方思宁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想救他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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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可公开的情报:小方说的丝状病毒是埃博拉。
第66章 “他更喜欢合作者们称他为亚当”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邵秋沉默良久,哑着嗓子问。
“你前些日子发烧说胡话,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不要你。”方思宁说:“你问我为什么要选他,为什么为了那样一个人放弃你。”
邵秋:“……”
“对不起。”方思宁又一次说道:“我没想过二选一,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承认,我之前有错,我没考虑过你的心情,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没发觉我当时越高兴,你就越伤心。”
这么多年过去,邵秋几乎要忘了自己在恨什么,他只是简单粗暴地邵学凡和方思宁划在同一个方框里,用同一种眼光对待他们,并报以相同的怨恨。
但直到刚刚,他才猛然间发现一件事。他最早痛苦的不是为了方思宁夸奖、敬佩邵学凡,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方思宁会毫无缘由地放弃自己选择自己痛恨的人。
这种不解在漫长的过程中衍生成了更加复杂的情绪,不甘、愤怒、被背叛的遗憾和对自己的怀疑……邵秋自己越优秀,这种不解就会催生出更多怨恨。
邵学凡无疑是行业内的顶尖人员,邵秋也知道,他一个冷血科研人员,对身边用的趁手的学生必定尽心尽力,所以方思宁抱着那样的目标去他身边,很容易会被他的“慷慨”打动,视他如指路明灯。
他们师生越和谐,邵秋心里的伤口就越腐烂,天长日久,方思宁早已被邵秋视作另一个“邵学凡”,哪怕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仅仅是因为选择了自己理想的导师。
而现在方思宁说出了他的理由在这个理由里,邵学凡不是方思宁的目标,只是因为他恰好满足了某种“条件”,才成为了最后的结果。
邵秋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欺欺人,但方思宁“追逐理想”和“追逐邵学凡”,在他心里完全是两回事。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方思宁明明只是给了他一个不能算是“理由”的解释,他却轻而易举地动摇了,好像他这么多年里,就是固执地在等一句“我不是要选他”而已。
有这样的一个前提在,好像方思宁跟邵学凡之间的“师生情谊”都没那么重要了。
“小秋,我承认,我是个怯懦的人。”方思宁的声音很低,他的眼神茫然地飘忽着,不敢跟邵秋对视,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我幼稚,也不够成熟,之前没想到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之后发觉你伤心难过,我也没胆量承担。后来你断绝了跟我的联系,我更不敢主动找你……我怕面对你的怨恨。”
“为什么现在说了。”邵秋逼问道。
他紧紧地盯着方思宁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像是一匹虚弱的狼,在维持着自己仅存的尊严,一旦发现面前人有撒谎的苗头,就要登时咬断他的脖子。
“我怕再不说没机会了。”方思宁咬了咬牙:“小秋,你要想办法逃。”
“什么?”邵秋一愣,像是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变到这的。
“你不能呆在这里了,他们不安全。”方思宁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我这几天在帮他们工作,过几天等你身体好一点,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点动静把他们引走,你好趁机”
他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邵秋一把攥住了。
“你别胡来。”邵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没有专业知识和基本素养,乱来就是找死。”
“但是”
“没有但是。”邵秋粗暴地打断他,他们谁也不知道禁闭室里有没有监听设备,所以声音压得近似耳语,邵秋用力把方思宁往回拽了一截,方思宁头晕眼花地扑在他身上,就听见邵秋在他耳边低声道:“要逃也一起走,你要听我指挥,把外面的消息告诉我,否则你要死,我也跑不出去到时候你没用了,他们就会往死里对付我,说不定会刑讯我,问我军区内部情报。”
方思宁本来就是个研究员,对救援一问三不知,唯一这点“计划”还都是从影视小说等艺术加工作品里搜肠刮肚拼凑出来的,被“专业人员”一唬,下意识就点头了。
“他们让你去做什么?”邵秋问。
“做病毒研究。”方思宁说:“他们好像也在研制特效药,但是很奇怪,他们只让我做理论研究,完全不给我丧尸病毒的实验条件就好像他们只要制药思路和B-92的应用式一样。”
“我不懂病毒的运作原理,但看他们这种情况,感觉手里是握着‘弹药’,只是需要条‘枪’来装。”邵秋不知道B-92是什么,随便听了一耳朵,紧接着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方思宁皱着眉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道:“对了,我听他们提起过一个‘备用点’。”
“……什么?”
“他们说,是存放培养皿的地方。”方思宁说:“他们是用小语种说的,大概以为我听不懂,所以没有可以背着我。你刚才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他们是说过,等这边的工作结束,就可以带着培养皿一起撤离。到时候拿到培养皿的新一波‘产出’,正好能实验效果。”
“听他们说,培养皿在N省D市。”方思宁说:“他们说老板已经去视察了,之后会从那边出境,所以这边的动作要快点。”
邵秋越听越糊涂,他拧紧了眉,疑惑道:“什么老板?”
“这家废弃制药厂的背后老板,也是研发丧尸病毒的金主。我记得他们叫他……”方思宁回想了一瞬,迟疑道:“叫他”
“乔·艾登。”邵学凡说:“有时候,他更喜欢合作者们称他为亚当。”
傅延双手交叠,在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很确信,在上两次末世里,他一次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甚至于在他执行过的所有任务里,也没有这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