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看了贺棠一眼,重复道:“老师的遗愿我会替他达成,你们保证小秋的安全,我就可以无条件帮助解码和重启研究项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信息,大约对你们现在的情况很管用。”视频里的邵学凡继续说道:“从冰川中提取出的病毒并不能直接感染人体,需要二次转化之后才能使用。但是这种转化病毒的培育条件十分严苛,这么多年来,也只做出了一个‘培养皿’。而且如果坐标解码没出错,这个‘培养皿’应该就藏在我国一处边境小城里。”

第44章 “我帮亲不帮理。”

邵学凡的视频不长,算上之前那段“真情辩白”,其实拢共也就六分多钟。

在视频播放完毕后,硬盘内的核心项目文件逐渐一条条刷新在屏幕上。柳若松大概扫了一眼,发现这份文件体量不小,可能涵盖的东西也相当广泛。

邵学凡的文件记录得刁钻又古怪,若不是有方思宁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场,恐怕想解码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接下来的工作就不是特殊行动组能插手的了,邵秋离开后,方思宁显然有些恍惚,但最后也没有追出去解释,而是沉默不语地坐下来,开始分门别类地梳理那庞大的信息库。

傅延没准备留下来监视他,做了个“暂时休整”的手势,示意各位先行解散了。

至于邵秋,他其实没走多远。

方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更像是某种爆发,发完火后,他自己也觉得从内到外疲惫极了。

像个未成年的叛逆少年一样摔盆砸碗显然很丢人,但邵秋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涉及邵学凡和方思宁,他就像是降了智一样,总能做出控制不住自己的事情。

他控制不住情绪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踹桌子摔门摆脸色给满屋所有人看,快奔三的人,说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邵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把脸埋在掌心里,自己也觉得很离谱。

明明无论是对同事、战友,甚至是对他母亲这种“另一位受害者”,他都能风轻云淡地看开了,真的打心眼里觉得没必要在意了。可偏偏一碰到方思宁和邵学凡本人,他就像个装满水的气球,一碰就炸。

每次都搞得很不体面,太跌份了。

邵秋叹了口气,心沉沉地往下坠,他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高高的实验楼上,傅延和柳若松站在走廊的窗边,低着头往外看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实验楼自带新风系统,配合着中央空调,把走廊里的温度搞得有些低。傅延往窗外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到柳若松另一边站定,替他挡住了最近的空调通风口。

柳若松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两步,走到傅延原来的位置上,跟他交换了一下“观赏位置”。

实验楼门口,邵秋正支着腿坐在台阶上,贺棠方才下了楼,此时半蹲半跪在邵秋身前,夸张地冲他比了个手势,然后从后腰抽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邵秋,看起来是变了个蹩脚的“魔术”。

邵秋伸手摸了摸贺棠的脸,然后摇了摇头,显然没被哄好。

贺少校颓了一瞬,但很快重整旗鼓,从裤兜里摸了半天,神秘兮兮地往周围看了一圈,最后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分给了邵秋一根。

站在远程“观望席”的柳若松扑哧一声乐了。

“贺棠……被她哥保护得还挺好。”柳若松笑着说:“赤子心性呢。”

傅延一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疑惑地嗯了一声。

“除了贺棠,别人都没去打扰邵副队呢。”柳若松说。

“让他自己想想也好,许多事不是别人开解就能想开的。”傅延平静道:“反正邵学凡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等他反应过来,这口气就该消了。”

柳若松又笑了,他干脆背过身,后腰靠在窗台上,抱着胳膊,笑盈盈地看着傅延。

“我懂了,行动队一脉相传,都跟你这个队长一样,有点轴。”柳若松说。

傅延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一瞬,不明白这个话题怎么会烧到他身上来。

柳若松侧头看了一眼窗外,贺棠已经坐到了邵秋身边,正披着件外套,以烟代酒杯,跟他“干杯”。

“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柳若松说:“你说,副队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不喜欢邵学凡,积怨已深吧。”傅延说:“不过他今天是有点冲动了,平常他不这样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柳若松曲起一条腿踩在身后的墙体钢架上,含着笑看了傅延一会儿,忽然说起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你记不记得,七年前你有一次执行任务,深入毒贩老窝之后不小心受了伤。”柳若松说:“回来之后我在病房跟你吵了架。”

其实说吵架太美化了,柳若松想,那次简直是他单方面的无理取闹,指着傅延鼻子骂了足有十分钟,最后傅延没怎么样,倒把他自己眼圈骂红了。

“我记得。”傅延说。

那次任务是个意外,傅延入场时,那处毒贩藏身的地下基地已经几乎清空了,他作为最后梯队帮忙执行清扫任务,可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被一个躲在实验室角落里的研究员用针管偷袭了,推了一管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

毒贩的老家,出现什么邪门的药剂都不稀奇,柳若松当时也年轻,冲到医院的时候气得直哆嗦,差点把傅延的病房门都拆下来。

还好后来查明,那不是什么成瘾性药物,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那次是傅延人生中第一次看见柳若松红脸,傅延当时没在意这个,但没过几天,柳若松自己来给他郑重地道了歉,说是自己当时太后怕了,可能是恐惧上头,所以才转化成了愤怒。

“其实我知道,你没做错什么。保家卫国,冲锋陷阵,这个本来就是你的理想很崇高,我也一直很为你骄傲。”柳若松说:“我吵架是因为真的后怕,后来道歉,是因为理智回笼了。”

“人会下意识对亲近的人要求更高。”柳若松点拨道:“这是因为,他们对亲近的人‘期待’更高。”

“如果方思宁不是他的挚友,那他的行为不会对邵秋造成任何伤害,更妄论背叛。相同的,你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他为什么漠视我’这样的仇恨吗?”柳若松说:“副队也是一样,他之所以恨,无非是他之前都在这两个人身上投注了期待。所以期待越多,期待落空的时候他就越痛。”

“我同意。”傅延说。

柳若松偏头看着窗外,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邵秋的背影上,眼中藏着一点唏嘘。

“他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是因为副队的伤口不在他的身上。”柳若松说:“他的伤口在多年之前,在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他的伤口一直在痛,但是他看得见摸不着,所以他当然没办法用成年人的办法解决伤口。每次碰疼,他当然就会变成那个只能无能狂怒的叛逆少年。”

柳若松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不太好,笑着打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副队。”

“我不说。”傅延说:“其实细想想……你说的有道理。”

“甚至我觉得,方思宁现在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碰疼他,就是因为副队的‘期待’还在,只是他自己不清楚而已。”柳若松说:“而且邵学凡已经死了,这时候跑出来告诉他,邵学凡其实心里有他,惦记他,你让他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