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贺棠说:“对不起。”

傅延抿着唇,心里已然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我活不下去。”贺棠说。

少校贺棠,千万挑一的顶级女飞行员,从军多年从没有一次掉过眼泪服过软,只有那一次,她背着比她高整整一个头的贺枫,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头,不敢直视傅延的眼睛。

直到从鬼门关门口打了个转回来,在林城一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的超市里重新看到贺棠时,傅延才发现,其实他一直没忘记贺棠上辈子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她说。

在末世这样无尽的绝望中,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件得不到答案的事情。

长痛或短痛很难抉择,正如是求生还是解脱一样,是个求不出答案的死题。

有亲朋好友的,或许是为了其他人的期待和渴望;而孤身一人的,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求生本能。

每个挣扎在“看到明天”里的人,心里都吊着一根丝线,这根丝摇摇欲坠,但却能拉着他们,不让他们落到无底的深渊去。

或许贺棠早已经在漫长的末世中被磨到了极限,只剩最后一根稻草,也有可能是贺枫带走了她唯一的“线”,总之她带着贺枫,披着夜色离开小楼,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傅延清楚,在这场漫长的永夜中,贺棠不会是个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上辈子”的一切历历在目,对傅延来说,见到这些鲜活的战友,比“拯救世界”这件事让他更有感触,以至于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差点没压住情绪。

柳若松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担心地看了看他。

傅延的眼神正巧转回他身上,短暂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我是悬崖峭壁上,最幸运那一个,傅延想。

相比起贺棠贺枫兄妹俩,还有末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言,他已经足够幸运,他有装备,有弹药,有常人无法达到的求生素质。

何况他没有后顾之忧柳若松安全地待在基地里,于是无论他走到哪里,永远都有来处可以回去。

傅延忽然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重来一次”的事情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比别人幸运得多,理所应当要承担更多责任。

为了不让妹妹失去哥哥,父母失去孩子重来一次,许多事情都要变得跟从前不一样,如果不能改变,重来将毫无意义。

“若松,谢谢你。”傅延忽然说。

“谢我什么?”柳若松一头雾水。

谢你让我成为最幸运的那一个,傅延想。

“谢谢你大老远来找我。”傅延笑着说。

“噫”贺棠夸张地抽了一口凉气,搓了搓自己胳膊,跑到傅延面前抖了抖胳膊,做出一副牙疼的模样:“队长,任务期间,不要乱撩编外人员好吗。看看那边满屋子的丧尸,看看正在给你们打掩护的我们我哥的弹匣都要打空了。”

“你可太看得起他了。”邵秋又隔空点爆两只丧尸,躲在货架后面嘟嘟囔囔:“他那叫‘撩’吗,他那叫没话找话。”

柳若松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来找你不是天经地义么,要不是你让我送血样,我压根不会跟你分开。

他无奈地看着傅延,一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一边开玩笑道:“哥,你发烧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我不是”

柳若松本来是想揶揄他突然客气,没想到上手一摸,却发现傅延的温度还真的不正常。

现在是夏天,傅延又穿得多,柳若松抱了他两次,居然硬是没发现。

他最初还以为傅延穿得太多热伤风,然而仔细一摸却觉得不对劲。他体温高,但额头上又有薄薄一层冷汗,不像是伤风的症状。

柳若松面色猛地一沉,贺棠被他吓了一跳,问了句怎么了。

“你们带药了吗?”柳若松说:“抗生素之类的!”

“带……带了!”贺棠噌地转头看着傅延:“队长?”

“受了点小伤。”傅延承认得很利索。

柳若松眉头皱得死紧,但这里不安全,于是傅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安抚他,然后向着邵秋他们招呼了一声。

邵秋和贺枫同时回头,傅延冲他们做了个“撤退暂歇”的手势,然后拉着柳若松退后几步,转而往冷冻区走。

冷链仓库原本是电子控制门锁,但断电后电子门锁就失去了效用,只能从内部开关。傅延出来接他们本来就很不安全,于是没让方思宁他们留门,现在只能用老办法,从吊顶龙骨里再爬进去。

第33章 “我们在这休整二十四小时”

傅延出来前就已经将情况告知了“原住民”们,所以等他带着行动队的人从吊顶上下来的时候,原本窝在仓库角落的那群人已经挪到了另一个远远的角落里。

老人女人和孩子被围在里圈,几个男人站在外头,警惕地盯着进入口看。

傅延先跳下来,紧接着是柳若松,然后才是邵秋和贺枫他们几个行动队队员。他们一落下来,就见原本屋内的那群人猛然间愣了愣,下意识彼此对视一眼,眼见着都放松了许多。

之前那小姑娘的父亲似乎是这里面的领头人物,他迟疑地打量了一会儿邵秋他们,先一步开口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傅延穿着便服,于是没说话,邵秋自觉地接过这句话头,替傅延开口道:“我们是A部战区的,在执行特殊任务。”

冷链仓库视线昏暗,直到邵秋说话,角落里休息的方思宁才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熟悉的味道,猛然了睁大眼睛。

邵秋跟他印象里的模样相差了很远,他们闹翻的时候,邵秋还是个叛逆少年,心里有什么都挂在脸上,一看就好懂得很。

但现在,他显然比那时候成熟多了,代替傅延对外交涉的时候也有模有样的。

这些年过去,邵秋的身量拔高了不少,声音也变了一点,只有笑起来时,还能从说话习惯里听到一点熟悉的尾音。

“这位是我们队长。”邵秋略微后撤半步,把傅延让给男人看,随即轻笑一声,礼貌道:“这两天多谢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