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傅延又不是个六岁孩子,说不上学就可以不去。

成年人的恋爱哪有那么多千依百顺和柔情蜜意,还不都掺杂着琐碎的现实和相处,互相尊重和互相体谅比什么都重要,柳若松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实在不想添乱。

何况他看得出来,傅延已经极尽可能小心又小心了,他几乎是尽全力在想解决这件事情,保全自身来照顾他的情绪傅延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哪有为了一点情绪问题就去作他的道理。

柳若松以往很容易就能被自己说服,但是最近渐渐不行了。

他像是从“藏宝”的阶段恶化了,他不再想着把傅延藏起来,而是将视线放在了他周围更大更远的地方几天前,傅延还在昏迷时,柳若松甚至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

梦里他孤身一人站在泓澜江畔,江上雾气蒙蒙,只有研究所那尊雕像浮在水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若松跟那尊雕像沉默着对视了很久,那尊雕像在他的目光中渐渐化成人形,拥有了温度和颜色,轮廓外延,眉目舒展渐渐变成了乔·艾登的模样。

然后柳若松举起枪,干脆利落地一枪把他崩了。

乔·艾登在梦中仰天大笑,他脑子被突击步枪打碎了,笑声却还环绕在天地间,脑浆和鲜血泵射出来,洒落满江面。

于此同时,雾气中四面八方忽然出现数不清的丧尸潮,层层叠叠,足有数万之数,只眨眼间就把柳若松围住了。

柳若松一回头的功夫,发现目之所及的丧尸都变成了他熟悉的脸。

有冯磊,有赵近诚,也有柳若松前两辈子共事过的军医和研究员。

柳若松木然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沉默地换上了新的弹匣。

这不是个令人舒服的梦。

柳若松从梦中惊醒时,他发觉自己整个人都歪在床头柜上,傅延的心电监护一跳一跳,是房间内唯一的声响。

柳若松不规律的喘息声混杂在规律的通知音内,很快就消失了。

他睡得不安稳,因为姿势问题,腰背处也麻了一片,柳若松沉默着坐直身体,先是探身看了看傅延的状态,然后才闭上眼睛,捏着鼻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梦让他身心俱疲在梦里,他面对着乌泱泱的丧尸潮,最开始下不去手,但好在那些脸很快又消失了,变成一片可怖的空白。

于是柳若松只能被迫反抗,他从黄昏拼杀到日暮,很快被丧尸潮所淹没。

手里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于是柳若松干脆不再挣扎,他脚下一拌,从高空坠落,直直地落进了泓澜江,跟乔·艾登经久不散的脑浆和鲜血混作一团。

静谧的病房内,柳若松垂着眼睛,伸手给昏迷的傅延掖了掖被子,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梦里余留下的一点余韵还环绕在他脑海里。

乔·艾登消失就好了,柳若松想。

那是柳若松第一次出现这种念头。

这种“只要问题消失就不用解决问题”的念头乍一想十分幼稚,连一年级小朋友都不会再抱有这种掩耳盗铃一样的幻想,偏偏柳若松一发不可收拾,思绪顿时顺着这个念头滑坡似地冲去,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如果没有乔·艾登,亦或是没有末世这堆烂摊子,傅延就不用在这里挣扎了,柳若松想。

但柳若松到底没有失心疯,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于是只把这点念头当个调剂,没事儿时拿出来意淫一会儿,权当解压了。

可柳若松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却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放在傅延身上,可放得越多,他就越觉得不满足至今为止,他依旧没有找到“重启”的规律、意义,和结束这件事的办法。

于是他只能看着傅延一往无前地往末世里扑,往漩涡里蹚。这好像是命运跟他们两个人开的玩笑,让他们越想离开危险就要越靠近危险,否则就只能一辈子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踩中陷阱然后全盘重来。

柳若松能发觉自己心态的变化,他开始渐渐对自己感到不满他不再满足于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对方,然后听从他的判断,跟随他的脚步向前。

看不到的陷阱那么多,他不想再帮傅延了,他想保护他。

柳若松知道,他这种心态已经越过了危险的红线,看似冷静又平和,实际上底层架构里全是他崩溃的情绪,随便被抽出一条来这个构架都能全数坍塌。

因为这会打破他和傅延之间心照不宣施行了二十年的相处平衡,放在以往,这种念头他有都不会有。

车内的温度渐渐跟车外达成平衡,车窗上的雾气淡去了,柳若松维持着那个姿势,却不再看窗外。

他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他的眼神。

柳若松再一次在心里天人交战地跟自己打了一场架,最后理智再一次短暂地占据上风,把那些闪烁着红灯的高危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第111章 “去,送到楼下检验部。”

燕城,A部军区。

研究所大楼内灯火通明,不起眼的小楼被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前后围得严严实实,内里的电梯上上下下,指示板上的数字闪个不停。

走廊内,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几乎是用跑的,脚步凌乱地穿梭在楼层之间。

消毒警示和安检示意滴滴滴地响个没完,仿佛催命一样地砸在人脚后跟上。

邵学凡匆匆忙忙从四楼下来,一脑袋钻进三楼的走廊,刚胡乱按了一剂消毒液抹在手上,就被一群研究员呼啦啦地围住了。

“来不及了,邵老师”

“十分钟前又狂躁过一次,镇静剂用上了,但效果不好,又补了一针加强剂,但刚刚又有活跃的趋势”

“血压心跳一直在掉,血液质量也下降了”

“楼下上报消息,说半小时之前送去的血样是无效物,问我们这边能不能给一点更准确的样本”

“B-92的药剂好像起了反作用,培养皿的丧尸化体征加快了”

邵学凡身边七嘴八舌,分秒必争地把信息往他耳朵里塞,邵学凡一心七八用,一边听他们的汇报,一边手速飞快地签完了两份调用文件。

身在这种环境里,他仿佛不再是佝偻落寞的空巢老人,而是凭空摇身一变,成了这孤岛里的王者。

直到现在,他已经有足足六十个小时没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