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之中,尚且还无人察觉应矣之已然陨落在神魔遗迹中,如他这等境界的修士,闭关数年也都是常事,何况如今不过?是消失数日?而已。
老内侍向溯宁躬身,礼数周到,口中道:“王上恭请尊者,入宫一叙。”
传闻中还在闭关的燕王,要见?溯宁。
他的声音也透出股垂老之感,说话时将姿态放得很低。
溯宁没有看?他,不疾不徐地?向前,语气不见?多少起伏:“不去。”
北燕境内,尚且还没有人能拒绝燕王之命。
即便对溯宁的实力有所耳闻,老内侍的神情也不由沉了几分,她未免也太狂妄了!
他抬起头?,身周顿时腾起无形气浪,悉数席卷向溯宁。
溯宁脚下未停,风中卷起的浪潮似乎对她没有半分影响,连她一角裙袂都未能惊动。
转眼,她便已经到了老内侍面前,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风挟裹着地?面积雪形成的浪潮便倒卷而回,逼得他不得不为?溯宁让开?前路。
身形难以?控制地?向后倒退,他体内灵力运转,想稳住重心,但还是在数十丈外才勉强止住去势。
老内侍半跪在雪地?中,万钧压力加身,即便他尽力相抗也难以?起身,只?能目送着溯宁的身影离开?,心中深觉震怖。
溯宁自伞下抬眸,望向坐落在都城中的恢弘宫阙,不知在想什么。
世人皆言,燕国是北荒最为?强盛的国家,为?何她却在这座城池中嗅到了浓重的腐朽气息?
急促的马蹄声在坊市中响起,都城禁卫皆着银甲,策马而来。马蹄踏过?雪地?,溅起飞雪,为?首者面上难掩焦色,正是如今负责统管北燕都城诸事的邺都令。
在这邺都城中,消息总是传得很快。禁卫军手下养了许多眼线,总不是吃白饭的,坊市中发生的变故很快便被禀于邺都令。
他们来得着实已经够快,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被护卫围簇在其中,命火黯淡,已然毫无声息的徐平津,邺都令面色难看?。
殿下有意?重用徐平津,他如今身死于城中,自己?要如何向殿下交代?!
他也是太子封离成一派的臣子,当然了解封离成对徐平津的看?重。
事已至此,总要有人来平息殿下的怒火。
他将目光投向荆望,仿佛在看?一个已死的人。
高骑在马上的邺都令抬手,向随行而来的禁卫下令道:“将他拿下!”
胆敢戮杀世族,非万死不能赎!
都城禁卫得他命令,策马上前,手中兵戈泛着冰冷寒芒。
荆望站在原地?,颈间伤口虽已止血,肩头?青衣却都为?鲜血浸染成赤色,看?上去颇为?可怖。
面对上前擒拿自己?的禁卫,他未曾流露出什么惧色,更不说有什么后悔之意?。
旁观者多为?邺都生民,即便心下认同他的行事,更为?徐平津的死感到快意?,也无人敢在着甲的都城禁卫前出头?,为?他辩白上一句。
坊市中气氛凝滞,直到姜云来强行挣脱身边护卫阻拦,自乐坊回廊上一跃而下,执佩剑挡在荆望面前,局面才又有了变化。
都城禁卫都对这位才回归封离氏不久的国君公?子并不陌生,有他挡在荆望面前,他们不得不暂时收起兵戈。
姜云来的背后,乃是执掌玄甲骑的东阳君,若是意?外伤了他,谁来承担东阳君的怒火?
数名禁卫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邺都令,待他示下。
邺都令眉头?一抽,他实在没想到姜云来会?跳出来阻拦自己?。
眼底浮起厚重阴霾,邺都令沉声质问道:“公?子此举,是要包庇这残害世族的罪人?!”
他就不怕见?弃于北燕世族?!
姜云来没想过?这些,对于一个长在乡野的市井少年而言,这些事未免过?于深远。他只?知,先践踏无辜的,是徐平津。
抬头?对上邺都令,姜云来的气势并不落于下风:“凡事总有先后,令尹大人何不先查清陵安郡都尉放火焚村之事!”
邺都令神色难掩恼怒,这位国君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但不等他开?口再说什么,坊市中忽然有道呼喊自人群中响起:“彻查陵安郡都尉戮杀郡中百姓之事!”
这句话像是突兀砸入平静湖面的石块,霎时惊起重重水波。稀稀落落的应和渐次从?原本静默旁观的人群中传来,随即,这样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荆望怔然望去,看?到了坊市上下无数张庸常的脸。
他们是王侯公?卿脚下不值一提的草芥,但北燕中最多的,何尝不是这些低微卑贱的庶民。这些地?位低微的黔首供养着世族公?卿与封离氏王族,却还要为?他们所践踏。
这世道未免太不公?平了。
无数道声音响起,越来越大,直到汇成一道洪流,响彻在坊市之中。
身在其中的世族彼此对视,都在眼中看?到了不容错辨的惊色,这些平日?对他们卑躬屈膝,连直视都不敢的庶民,怎么敢说出这等话来!
洪流下,邺都令勒马,竟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眼底也难掩惊色。
当这些从?未被他放在眼中的庶民发出相同的声音时,竟会?让他生出了畏惧之感。
坊市外,溯宁似乎也听到这道声音汇成的洪流,她执伞回头?,神情中现出些许怔忪。
于此时此地?,在这些相比神魔堪称微不足道的北燕生民身上,她竟隐约窥得了从?未见?过?的力量。像是在风中燃起的炬火,虽然微弱,却终究不会?湮灭。
五千余年前,溯宁也曾来过?八荒,北荒之民将她当做神明供奉,她也从?未低下头?,看?到过?渺小如蝼蚁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