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饿,然而又不敢跟娘说。因为哥哥们说只要我去告状,他们就要揍死我。

我不知道死是什么东西,但我却能感觉,绝不是好东西。

所以我只有常常躲在小杂旮堆里一个人掉眼泪。

我也听到娘偷偷叹过气:漆漆黑这孩子,个头这么小,瘦得很,又不会找吃,只怕哪天便要饿死罢?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呢?

在娘心里,长得强壮的,已经开始能和别的老鼠抢夺食物,争地盘打架打赢的,才是她的儿子。

于是我在家里,更被他们唾弃。

到了四个月大,哥哥们都已经毛皮油光发亮,身强力壮,眼睛只消看我一眼,我就觉得身上,被它们眼神接触到的地方痛了起来。而晚上出去找吃的,他们也厉害得很,总是能从其他老鼠嘴里把吃的都抢下来,然后趾高气扬的带回家。

再看看我的个头,一身毛都结成了团,只有它们的一半大。被哥哥们没事拳打脚踢已经是家常便饭,用饭,我是不能与它们一块的,只能等着它们吃完了,再小心的给它们铺好窝睡上一睡。若是哥哥们不高兴了,那些残余饭渣便都会被它们弄去扔进家旁边的那条黑得不见底又腥臭的暗沟里。如果心情好,三个哥哥就会给点儿打赏:“漆漆黑,过来,这个鸡骨头上还有一丝肉,赏你了。”

我知道自己没出息,也知道自己胆小怕事,可是出了这个家门,我能去哪里?我能做什么?我怎么活下去?

所以我宁愿低头哈腰跟在哥哥们的屁股后头转悠做个跟屁股的,宁愿被哥哥们整天呼来打去,宁愿忍着口水把那些鸡鱼肉等好吃的恭敬的送给哥哥们看上的母老鼠,宁愿别的老鼠们看到我就吐口水,宁愿我喜欢的灰溜溜也拿瞧不起的眼神看我……我,我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记得那天夜里,我心里有些不安。

我们家,是安在一个大院的厨房房梁顶上的。平时好吃的多得数不清,没事还能在院子里找些草根树籽做零食。还不怕猫,就是那只肥得走路都直喘气的黄猫,平时也懒得理我们。

哥哥们也不像平时一样很神气的出去找吃的或是找其他老鼠打架,而是窝在一块不知说些什么。

然后三哥回头瞟着我,说:“黑鬼,过来。今晚我们心情好,带你出去远点儿玩玩。免得你老是窝在这院里足不出户,什么都不懂,出我们的丑。”

带我出去玩?

我下意识的抽抽鼻子,背上突然有些冷。

“怎么?你不想去?”

大哥的声音阴沉沉的,吓得我开始哆嗦起来。我拼命的摇头,叫:“我去,我去。”

于是,我跟着他们去了。

七拐八弯的跟着哥哥们走了好长的路,四周全是我没见过的景色,在我越来越害怕的时候,哥哥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嘿嘿,咱们到了。”

我抬头一看,是个巷子里的一户人家的后门。

门角,有一个极小极小的洞子。

“漆漆黑。”二哥突然说话了,笑得很温和,胡子也一抖一抖的。“咱们也大了,许过不了多久,便要自己成家分开了罢?我们倒还好,吃住都找得到。可是你这般弱小,将来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别看哥哥们平时只会欺负你,可咱们毕竟是兄弟,我们总是关心你的。现在,就是带你出来试炼试炼,好让你快些长成个男子汉,能独挡一面活下去。小东西不算,去偷个大点的好吃的点心出来,我们便算你有能力独立啦,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我看着那个小洞,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很可怕很可怕,怕得我觉得只要进去就会死的样子,身子不听使唤就想往后缩。

“你去是不去?”

三哥咧开了嘴。嗖的扑了上来,我的脖子上,便马上感觉到它的牙已经刺入皮肤的刺痛。

我吓得魂飞魄散,只闻到一阵屎臭,不停的点头,尖叫:“去,我马上就去。”

然后,我在哥哥们要杀了我的眼光里,艰难的向那个小洞子爬去。

眼泪,从眼睛里,一直流到了我有些钝的爪子上。

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为什么总是仗着比我厉害就叫我做这做那?

为什么总是抢我的食物?

为什么总是骂我是“黑鬼”、“跟屁虫”、“孬种”、“软骨头”、“没种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进了院子。里面一片寂静,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是我从来都没有闻过的味道。很怪异,不是鸡肉香,也不是稻米的味道,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总之,总之,就是不是食物的味道。

我用力抽动鼻子。

然后四下搜索那个似有似无的味道。等味道变浓时,才发现面前,是扇关着的门。

进不进去?

我犹豫了。

如果现在转回去……

不行。

要是哥哥们看到我空着手回去的话,一定会把我打个半死,然后像上次一样咬断我的腿的。

一想到那种可怕的痛,我浑身都开始发抖。

那样的可怕,我才不想经历第二次。

还是进去找找看吧。兴许找到了,哥哥他们还会夸我能干不定,就不会老是骂我“孬种”、“软骨头”什么了,说不定,灰溜溜也不会看不起我了……

想到灰溜溜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漂亮的胡须,多肉的身材、泛着光芒的毛发,我心里没来由一热。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