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杰仍是温和笑着,“那好,这就定下了。多谢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那我先告辞了。”

时近正午,阿香打着手势要留他下来吃饭,他也只是客气地笑说自己还有事要办,下一次再说罢,两个人只有一道送他到了门口,这才又回屋去。

小满和阿香相对着,先开口说了一声,“梁少爷真是个好人。”

阿香仍有些惘然,眼睛呆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略一点头。

小满觉着,自己心里又好像每一回看见这梁三少爷时一样,被什么梗塞住了,这一回,那梗塞的感觉却更变本加厉,那盘在他心里迫不及待要想告诉她的话,再出口时,便像隔夜馒头似的既干又硬,“我又去找了方夫子,他收下我了,让我明天开始就去学堂读书。“

阿香一怔,好像突然被一记闷雷砸醒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满,脸上的惊喜如同陡然炸开来的烟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转眼瞥见他手肘上的伤,她的喜悦便很快又成了忧心。

她要细看,他却不耐烦地把手藏到了身后去,嘴里嘟嚷着说,“一点小伤,我没事。”

阿香没有办法,只得僵在原地。

小满突然问,“读书到底有什么好”

阿香一怔,还未回过神来,他却又紧接着反问一声,“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能和梁少爷一样”

阿香没想到他还会问这样一声,遂不及防地,只有无措地红着脸摇头。

小满看看她,负了气似的丢下一句,“我才不要像他,我不要像任何人。”便自顾自进了屋去。

小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门,背了阿香做的书包去学堂。

欠着学费心里不过意,方夫子说卯时一刻,他却来得更早,总第一个到,先拿了笤帚,将学堂里里外外都清扫过一遍,这才坐下读书。

方夫子看在眼里,心里自是欣慰,却并不说破。

小满已满了十三岁,因从来没读过书,所以还是只能和方夫子的女儿小禾一起,混在那些刚满七八岁的稚童里,从最简单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学,一眼望去,他个头比人家都高出一截,多少总是异样。

他并不欢喜读书,却仍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书上,发了狠一样地读,甚至回去了也读,走火入魔了似的。

不单因为这机会实在来之不易,甚至也不单是为了要她高兴,却总卯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

阿香在裁缝铺帮工,每天也是早出晚归,两个人照面的时候本来就少,小满偏又只顾着闷头读书,倒像把她当了空气。

原先,其实也并没有这么糟。

她在裁缝铺做工时,梁少爷过来看过她两回,第一回,她打着手势,高兴地把小满去读书的事情告诉了他,梁少爷一听便笑着说下一回自己要把小时候读过的旧书拿过来给他。第二回,他果真把书带来了。

阿香千恩万谢地带回去给了小满。谁知道他却一点也不高兴,随手把那些书一搁,反而阴阳怪气地问她,“梁少爷是不是每天都去看你”

他的语气极冲,吃了火药似的。

她觉得他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枉费人家一番好意,便生了气不去睬他。谁晓得,小满的脾气倒比她还要更大似的,再不理她,只顾着读书了。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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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吻

虽然生着闷气,小满还是把那几本旧书带到了学堂。

方夫子瞧见书封上那个有些褪色的名字,便不禁感慨,“梁公子七岁时跟着我读书,确是难得的好苗子。他原是个极爱惜书的,你与他非亲非故的,他缘何将书赠与你?”

小满只回一声“不知道”,便语塞住了,心里却因他的话,越加不自在起来。

他很早前就知道这梁三公子对阿香有意,也知道这人才貌两全,性情人品也好,她若真的和他一起,得他庇护着,只有好处没坏处,也犯不上再吃这许多苦。

却又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盯着阿香不放,实在讨厌极了,可憎极了。

饥荒时,他梦见过他们成亲,如今回想起来,那一种绝望有增无减。虽然那时她被他迫着和他拉过勾,保证过绝不会喜欢梁少爷。但每回,只要一瞧见她看着梁三公子时那副脸红无措的模样,想着那姓梁的每天都会过去瞧她,与她说笑,他心里就又是郁闷,又是怕的,总觉得这一些话,或许是并不能够作数的。

偏偏年少,但凡有一点心事就完全藏不住的,便总好像不知在跟谁置气似的,别扭,又莫名其妙。

他心里憋了一团无处发泄的气,却从没有想过根源究竟因为什么,阿香也不当回事,每日早出晚归地忙着,晚上,他不说话只读书,她便也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屋子里点一盏油灯,彼此隔开一张桌子安安静静坐着,仿佛一个屋檐下活着的两个陌路人。

到后来,他反而先受不了这些冷淡,心里生了悔意,读着书,心却静不下,时不时没有志气地抬起眼睛偷看她一眼。

她其实压根就没和他生气。他看她,她便也回看他,柔和地一笑,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许多卡在小满喉咙口的话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为什么你总帮着那个人

却都因为她这一个宽容的笑,又全咽了回去。

小满便仍低下头,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样的,咬了嘴唇盯着书不响了。

从夏到秋,他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放读书上,心里憋闷,不乐意和她照面,因而散了学都还一个人留在学堂里用功,一直到天色昏黑了,这才慢慢地回去。

第一次晚回,他看见阿香焦急地侯在门口,他心里极愧疚,偏又嘴硬,只敷衍似的和她说了一声自己是在学堂里请教先生,便罢了。再晚回去,她便不再侯在门口,只一个人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好像对着一张空桌,和对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

小满赌了气,干脆天天留在学堂里蹉磨。

方夫子见他日日读书如此上进,内心对他改观不小,看见天晚,甚至主动留他在自己家中用饭。

小满过意不去,婉拒了几次,到底厚着脸皮答应了一回。

方夫子的两个儿子都已成人,早已结婚生子自立门户,家中唯有师娘李氏与幼女小禾。

头一次跟着跨进夫子家的大门时,小满难免束手束脚,腼腆得慌,然而,那师娘李氏虽大字不识,人却极温和可亲,话不多说,一个劲儿布菜盛饭的,把他当了自己人一般。小禾更不用说,每日学堂里对着他都是小哥哥长小哥哥短的叫个不停,见他留下用饭,更是雀跃殷勤。

小满留在方家吃着饭,眼睛却总时不时地瞥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心神不宁,方夫子看出他的心思,饭后替他挡了还缠磨着要他留下陪玩的小禾,主动让他早些回家去,免得嫂嫂担心。

之前再是如何,他也还晓得分寸,从没晚到这个时候才回去,这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她孤孤单单侯在门口的身影,只怕她久等着自己不回,一个人出去寻他,便是拼了命地的往回奔着,再顾不上置不置气。

他气喘吁吁回到家,不成想推了门,屋子里却黑灯瞎火的,里里外外都寻不见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