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要娶她!”“你们都还没有毕业,即使她毕业后你们结婚,可你有什么能力去娶她?”“我可以兼职,很多学校都有意叫我去讲课。”他母亲一怔,“你的志向就只在这里?你的研究要怎么办?一心不可二用,你的才能终有一天要消失在那些平淡无奇的课堂上。”他不认同母亲的话,态度依然坚决。他母亲又说:“这里是学校,这么大的事,等这星期你父亲回来时我们再讨论。”他以为他母亲已略有妥协,欣喜离去,却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就找到了孔半夏的住处。“半夏,我是冯阿姨,在你楼下,你有空吗?我有点儿事情想对你说。”孔半夏战战兢兢地站到镜前整装,套好外套,小跑下楼。快到一楼门口时,她才又镇定了步伐,昂首走出去。他的母亲站在车边。半夏带着笑轻声问:“冯阿姨,您有什么事吗?”“阿扬告诉我,你们打算结婚?”她低着头,闪过一丝羞涩,手紧张地绞着。他母亲的声音响起:“阿扬那孩子真是胡闹,你们现在谁都没有经济基础,怎么结婚呢?结婚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柴米油盐……怎么应付?阿扬那孩子从来没有吃过生活的苦,半夏你应该知道的,你爸爸妈妈那样的生活不适合你和他。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优秀人才,不要让生活和婚姻过早地磨平了你们的棱角。”她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抬起头来问:“阿姨,您是什么意思?”他母亲听到她的语气,脸上也淡了几分,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赞同阿扬这么早结婚,我想阿扬他爸爸也不会同意。你们何不再相处几年考虑清楚?等你们真正踏入社会,懂得了人情世故,也许就会发现,对方并不是最合适的。”孔半夏绞紧的手指忽然放开来,仰着头,脸上是强装出来的骄傲,说:“他会娶我,我会嫁给他。阿姨,我和他在一起九年,如果不合适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现。”她镇定的语气让他母亲蹙眉,可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就上了车。
那是怎样的难堪,要压折她一身的傲骨?
曲起的背为什么要不畏惧地挺直起来?
他妈妈都没有见过她父母的生活,怎知道她的成长没有家庭快乐?她的家不比他的家有钱有地位,可是她得到的幸福和快乐一样不比他少!
唉,轻轻一叹,已经是工作后的第三年。
“孔半夏孔小姐?”男子微笑,她点点头,坐下来。
侍者上茶,手边精致的陶瓷杯里荡出缕缕轻雾。
窗明几净,隔窗还可以看到对街高耸的商业大楼。她甚至没有直面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就不经意地将眼光看向了窗外。寒风在光秃的枝头打了个圈,又席卷向别处。这个时候对面的男人开口,声音清晰温和:“孔小姐平时也是忙人吧?约在这个时间见面。”她随意地答道:“我平时工作时间很不固定,随时都可能要赶回去……”她转回目光,看向他,“所以请不要介意。”视线对上,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非常英俊,目光熠熠,鼻梁高挺,唇线也生得分明。得体的正装和他相得益彰,显然涵养很好。
她想:每周一次的相亲宴,这个男人应该属佼佼者。
只是这样的男人或许并不需要相亲,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口:“您一表人才,何需相亲?”他闻声轻笑,道:“孔小姐不也条件出众,又何需相亲?”他把她的问题轻而易举地抛还给她,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她但笑不语。
窗外枝头早已凋零,瑟瑟冬风中,还有这一间咖啡室的温暖。
为什么要相亲呢?
也许知道这一生的缘分早已经用尽,也许知道再没有缘分遇见另一个他。
第四章 最残酷的相逢1
第四章最残酷的相逢1
那些日子她整日整夜地恍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他的脸就飘在眼前,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要朝着她笑。她想,原来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经被注定。
回忆就在眼前,就像童年在大树底下拍的画片,在门洞前弹的玻璃珠,央求母亲买来的口红糖,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日本动画片里的一休哥,人们腰间挂着的张扬的BP机,她和方懋扬在篮球场上的厮杀,两人共骑一辆单车在街头巷尾的不断穿梭,买只是两毛钱一根却很美味的冰棒。
回忆里有汗流浃背的惨状,有短发飘飞的张扬,有他们最好的时光,只是通常好景不长。
半夏销假回医院,有铺天盖地的工作等着她。四五个小时站在手术台前聚精会神,耳边是机器规律的响动声,可以叫人浑然忘我。
手术完毕,手术室门口的病人亲属往往感激涕零,让她觉得她的生命有着伟大的意义。她的生活一点儿没有多数大龄独身女子的空虚和孤独,相反,她很忙碌。她的老师是国内心血管内科翘楚,连带她也在医学界崭露头角,年前接连有两篇论文都刊登在核心期刊,这令多少人羡慕不已。半夏才进入医院工作两年,已经破格升任主治医师,在医学院里也是最年轻的副教授。她上的课很受学生欢迎,由她带的研究生,每学期都荣获头等奖学金。
她脱去手术服赶往学院上课,上完课便留下来和研究生一起讨论问题,偶尔还要帮老师跑跑课题,回到家里毫不倦怠地查阅各类文献,了解医学界最新科研成果。
她打开邮箱,看到垃圾邮件挤满邮箱。她挑出几封学生发来咨询成绩的邮件一一回复,正要关掉Foxmail,突然看到一封署名孔医师的邮件。
她点开来一看,竟然是远光医院的挖脚公函。他们给出的条件倒很优越。远光医院她是知道的,是本市颇有名气的一家私立医院,医疗设施和医生阵容都十分强大。只可惜她的授业恩师在这里,她无跳槽打算,也不会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转去另一家医院。
十点十分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孔小姐吗?”“我是。”“我是谭谏严。”她微微一怔,然后记起谭谏严正是上一次的相亲对象。
“有什么事吗?”对方笑道:“孔小姐还记得我?”“您的名字如雷贯耳!”她打着哈哈。对方笑声爽朗起来,直接问道:“孔小姐什么时候有空,不知可有荣幸和你一起吃顿便饭?”她习以为常。以前相亲之后也不是没有再约她吃饭看电影的,只是时间长了都不了了之,连她自己都找不出症结在哪儿。
她答应,电话里的人便问她想吃什么,她往往都会说随便,由对方拿主意。这样的事她并不上心,有约她去五星级酒店的,也有人带她上路边小饭馆,那些人起初都兴致昂扬,后来却全都说:“孔小姐,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开始的时候她震惊丧气,想她堂堂名校医学博士,长相不差,月薪不菲,独立,工作家事一把罩,怎么还有这许多人看不上她?
这个时候她都会想起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之前在他那里受过伤,所以变成感情白痴,谁都不待见?
“那就上次吃饭的地方吧,那里的西餐也还不错。”电话那一头男人又说话了。她想了想,回答道:“明天晚上七点我有时间。”“好,我去接你。”对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别后挂了电话。这样目的性浓厚,也不用她拿主意,多省心省力!只是母亲一通通打来的催命电话叫她灰心,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嫁出去。
那时候方懋扬问她:“半夏,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可是那时候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只够去民政局领一本结婚证。
她最终没有跟他去民政局,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到,这样的婚姻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没有他家里的支持,她也无法对自己的父母交代。
父母养她这二十年,不是要让她连结婚都偷偷摸摸的。
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
刚开始那段时间她时常后悔,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想那么多,如今的局面会不会好一点儿。后来才明白,即使悔青了肠子她也还是现在的孔半夏,她和方懋扬已经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了。
她当初对方懋扬说:“不要紧,我们再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她以为时间长了他父母就能接受她,她以为时间长了,他父母就能知道他的坚定。
可是咬咬牙的时间还没熬过去,他们已经散了。
那些日子她整日整夜地恍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他的脸就飘在眼前,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在朝着她笑。她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身体蜷成一团,抖得像筛糠的筛子。这样痛时她还要想一想他是否也和她一样!
搅碎的五脏六腑仍不放过她,自虐一样可悲地想着他的一切,仿佛不是这样自虐便不能够解脱!
她两个星期瘦去十斤,在那样关键的时刻消沉得像楼道阴影里走出来的鬼魅。她跪在老师面前想要回她曾经拒绝掉的保送名额。虽然为时已晚,可导师后来依然千方百计地为她要来了名额。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她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和绝处逢生时下的决心。
她哭着打电话回家,父母惊慌失措,都以为她在北京出了什么大事,直安慰她不要紧,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到后来听到她说想要读研,她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骂她胡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是好事呀……我和你爸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爸坐在我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出声把你吓跑了,挂了电话我们再也找不到你。”她泪流满面,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不孝。这些年来一颗心全扑到方懋扬身上,到头来方懋扬成了一抹影子。一只泡沫,只有她的家人才在最后做了她最坚强的后盾。
她后来读在职博士,也只为减轻父母肩上的担子。
她省吃俭用,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只盼将来有一天她能靠这满腔学识出人头地,抬头挺胸地站在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面前。
她不要再低人一等,亦不是配不上那些龙凤的卑微麻雀。
后来她才知道方懋扬母亲的态度已算是很好的,那么客气,亦没有用污秽不堪的语言羞辱她。
她同寝室一个不言不语的女孩,有一次喝醉酒后语出惊人,泪流得稀里哗啦,说起自己的初恋,哭诉对方母亲如何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羞辱她。
她的眼泪不断流出,滑进嘴里浑然不觉,那是她从没有在半夏面前流露过的疯癫丑态。
“半夏,他妈妈说'我们家不是扶贫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孔半夏听了,当即愕然。她没想到经历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居然成了室友。从此以后,她对那个女生比对别人都亲切和善。